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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片何以風行中國?(2015.11)

發布日期:2015-11-03

☉文/羊之杭

有人這樣解釋青春片盛行的原因:「據說人類對食物的最核心訴求只有三樣:鹽、糖、蛋白質,因此麥當勞的所有食譜都圍繞着這三種東西做文章。麥當勞僅僅是食物而已,可孩子們會喜歡,因為他們在發育,需要高熱量。中國當前的校園青春片就像麥當勞,我們當然知道它簡單粗暴、又俗又膩,可起碼比沒得吃要強啊!」

毫無徵兆地,青春片這兩年突然繁榮了。然而,回顧近年來在中國上映的青春片,大體逃不出同樣的爛梗:男女主角各種戀愛、各種花式作死、各種劈腿、各種約炮、各種墮胎、各種出車禍,最後主角說:「我們的青春輸給了現實」;吊詭的是,它們還總是電影市場上的贏家,各自狂攬了數以億計的票房。

中國式青春片:墮胎+車禍+花式作死

在好萊塢的類型片體系下,青春片(teen film)是一個相當成熟的類別,通常以12—20歲的青少年為主角,風格類型五花八門,有《美國派》、《歐洲性旅行》這種無厘頭搞笑型,有《死亡詩社》這種思考人生型,也有《歌舞青春》這種載歌載舞型。

不過中國青春片的步調卻驚人地一致,如果非要給它們的類型下個定義,或許是:狗血意淫型。幾乎每一部能賺錢的中國青春片都散發出濃濃的都市八點檔氣息,總離不開這些公式:女主角很容易就意外懷孕,而後墮胎;男女主角至少會和兩個以上異性有感情糾葛;男女主角之間一定會產生一個「明明打一個電話就能解釋清楚但大家就是不要解釋」的誤會;然後再加上車禍、絕症、打架、下雨天分手、家族壓力,各種懷舊符號和老歌的點綴……一部高票房青春片的劇情就此誕生了。

「眼下的懷舊青春片要被民營醫院植入了嗎?動不動就給無痛人流打廣告!」網上有人吐槽。的確,墮胎是前兩年青春片裡一個永恆的主題。《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裡,「女神」阮莞冷着臉親自陪小三去打胎,然後轉身回來對自己的「渣男」男友說了句「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同桌的你》把人流情節作為男女主角走上愛情巔峰的鋪墊;而到了《匆匆那年》,女主角倪妮打胎時選擇「我不用麻藥」,對「劈腿」男友彭于晏進行了傷人先傷己的毀滅性報復……有網民呼籲:「那些拍青春片的導演,咱們商量下,下次能不能別讓女主角墮胎了。」

呼籲之下,今年5月上映的蘇有朋的導演處女作《左耳》果然「沒有墮胎」,只是雷法更加花式。劇中人物之間的愛情充滿了各種排列組合,觀眾必須消耗無數腦細胞才能把所有戀愛關係理順:好女孩被好男生吸引,暗戀許久;「壞男生」吸引了「壞女生」,投懷送抱;「壞男生」要「壞女生」去搞臭好男生,於是好男生被「女流氓」吸引;好女生以為好男生喜歡「女流氓」那樣的女生,想要「變壞」,逐漸和「壞女生」產生好感並培養出姐妹情誼;「女流氓」甩了好男生,好男生受到了刺激逐漸「變壞」,「變壞」後的好男生接受了好女生但是後來傷了好女生的心;幾經波折,好女生與好姐妹的交好「壞男生」在一起,「壞女生」車禍逝世……

各種所謂「殘酷青春」的元素也集中在這部片子裡:香煙、啤酒、性愛、粗口、車禍、劈腿、黑幫,貫穿着角色之間不加轉折的愛恨。「將一堆不作死就不會死的年輕人的狗血故事,冠以青春和純愛的名義,打着顏值的旗號販賣,在乾巴巴的對白裡和處處毀三觀的情節裡把觀眾折磨到瘋。」有媒體如是吐槽。

另兩部同一時間段上映的青春片同樣難逃口水。《萬物生長》中的男主角身為醫科大學生,恨不得比門房老大爺還清閒,一邊寫地攤武俠小說一邊周旋於三個女人之間,因為她們的「萬種風情」而不得安寧。《何以笙簫默》中的「官二代」女主角和「學霸」男主角從初戀愛到離婚,從國內愛到國外,生活中除了「壁咚」彷彿沒有其他內容,誰也不知道男主的律師證是怎麼考出來的……

「情節雖然跌宕起伏,但轉折靠的都是女主角自作孽作死,或者,讓主角每到緊要關頭總是鬼哭狼嚎,難道這才叫做感情豐富?為什麼青春片裡的人都不會用正常人的思維來處理問題?為什麼他們總是拼命地、離奇地害死自己?這成了2014年我不解的最大懸案。」另一位影評人如是評論《匆匆那年》。

青春爛片賺得盆滿缽滿

雖然槽點無數,但這些青春片無一例外地賺得盆滿缽滿。

2013年,《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狂攬了7.1901億元(人民幣,下同)票房,高居年度國產片票房榜的次席,郭敬明自編自導的兩部《小時代》也以4.8億和2.94億的不俗成績擠進榜單前十;2014年,《小時代3》、《同桌的你》、《匆匆那年》分別斬獲5.19億、4.56億、5.78億票房;2015年,《左耳》票房突破4億,《萬物生長》1.9億,《何以笙簫默》也突破了2……

青春片能取得這樣的票房,當然不能只歸因於粉絲的「人傻錢多」。在90後、00後中,青春片並不像人們想像得那樣風靡,許多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就對此大加嘲笑,但當有記者問到「那你們為什麼還來看」時,他們撇撇嘴:「女朋友決定我們看什麼。」

定位精確,是青春片們賺錢的不二法門。從趙薇的導演處女作《致青春》開始,中國青春電影逐漸形成一整套成熟的行銷模式:前期預熱、中期引爆、後期昇華。通過炒作演員、原著,在網絡上形成話題,通過大數據討好特定人群。導演張一白在拍攝《匆匆那年》時,就請了專業調查公司做調查,結果發現校園籃球賽的橋段最受歡迎,於是加強了這場戲份,並配以80後耳熟能詳的《灌籃高手》主題曲。

《左耳》也是典型案例。有影評人評論稱,這個故事非常俗套,導演蘇有朋的功力也還不夠,但《左耳》的目標觀眾一開始就定位為二三線城市的小鎮(女)青年,並着重針對這些目標群體進行宣傳。

《何以笙簫默》的票房同樣有七成來自十大票倉城市之外的三四線城市,以至於主演黃曉明接受採訪時都表態,「只需要普通小鎮青年喜歡,這就夠了」。這部電影的導演黃斌更把自己定位為一個「產品經理式」的導演,區別於傳統電影人從表達自我出發的拍攝初衷,他的職責首先是找到一個有商業價值的IP(即智慧財產權,此指可改編為電影的小說原著),然後摸清自己目標觀眾最真實的需求,從而為自己的產品設計提供良好的支撐。

郭敬明就被視為中國電影界的第一個產品經理,與其合作的業內人士毫不避諱地談起《小時代》系列影片對於粉絲的依賴:「我們清楚整個商業模式的依據是基於粉絲經濟,所以我們跟粉絲溝通的方式是讓粉絲告訴我們在第一、第二部當中,他們有什麼不滿意的,結果他們就覺得還不夠『小時代』,沒有一個人提什麼價值觀,或者說這個故事的結構拍得不完整。所以我們就遵從了粉絲的意見,就是說為粉絲製造他們這個群體更加窄眾的需求。」

給你一個「你沒有的青春」

從社會心理角度來看,青春片的風靡中國同樣有原因。

「我們的青春沒有那麼不堪。」這是許多吐槽青春片劇情狗血的觀眾們的心聲。但也有觀點認為,為觀眾提供另一種青春,一種「你沒有的青春」,正是這些青春片成功原因之一——觀眾看電影時,看到的並非過去的自己(讓女朋友墮胎的終究是極少數),而是另一個「可能的自己」。

一篇針對《左耳》的評論認為,該片提供了一種「青春想像」:中國的青少年們「在一個獨立意識剛萌發的年齡段,卻不由分說地被設置了生活的航道,而且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機會」,青春期的叛逆由是產生,「他們因此也拼命想像着生活的多種可能性,唯恐生活不夠戲劇性,早戀、打架、抽煙、說髒話算什麼,最好能夠私奔,流浪,浪跡天涯,本質上那是精神貧瘠與禁錮者對世界豐富性的一種想像和嚮往,是對單調性的一種本能反抗。」

就連《匆匆那年》的導演張一白都承認這點:「因為我的青春挺無聊的、挺苦悶的,所以我想通過拍電影,把自己未曾經歷過的青春或者想像的青春體驗一遍。」

成年人中也有不少人對這類影片表現出了寬容:「90後的這種痛感看起來是如此的平庸,但是某種程度上它是平庸時代的一個折射。90後『青春想像』中的這些所謂『矯情』、『作死』、『幼稚病』有什麼值得厚非呢?我們也希望能夠像馬小軍一樣整天沉浸在『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降臨』的狂熱青春英雄主義夢中。」

還有人這樣解釋青春片盛行的原因:「據說人類對食物的最核心訴求只有三樣:鹽、糖、蛋白質,因此麥當勞的所有食譜都圍繞着這三種東西做文章。麥當勞僅僅是食物而已,可孩子們會喜歡,因為他們在發育,需要高熱量。中國當前的校園青春片就像麥當勞,我們當然知道它簡單粗暴、又俗又膩,可起碼比沒得吃要強啊!」

青春片都是時代的烙印

2014年《匆匆那年》上映時,其狗血的情節甚至驚動了內地官媒《人民日報》,該報在評論中指出,相對「五四」時期的「新青年」,新中國唱響「青春之歌」,以及1980年代「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當下的青春片很少涉及宏大主題,愛情、友情、升學、工作是他們的關注點,「無論題材還是視野,可以說都非常有限,其氣象也明顯卑弱」,「當下國產青春片的整體特徵是缺少跟這個時代的砥礪與激蕩,因而更像一種對現實有意無意的逃避。它們幾乎都訴諸單一的『懷舊』」。

其實,每代人都有自己的青春,在這個發展飛速的國家,產生於不同年代的青春片更是深深打上了各自時代的烙印。

中國青春片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37年明星公司推出的兩部影片《十字街頭》和《馬路天使》。儘管故事都發生在民族危機深重、社會矛盾尖銳的1930年代,但這絲毫不能泯滅片中年輕人特有的光芒,觀眾可以從中看到一個「古老年代」的「都市青春片」的風貌。

1949年之後,中國在很長時間內都沒有青春片。直到1980年代,剛開始接觸改革開放新思維的內地觀眾,才迎來了第一部嚴格意義上的青春片——《廬山戀》。國門剛剛打開,旅居美國的華僑姑娘、國民黨將軍之女回到祖國尋根,在廬山遇到共產黨高級幹部之子,男女主角相愛於攜手飽覽祖國大好河山的情不自禁中,男主角對女主角的表白是:「回來吧,建設四個現代化,祖國需要她的兒女都貢獻出自己的力量!」……這些劇情和台詞也許會讓如今的觀眾笑場和肉麻,但在中國電影史上,這部電影的確意義重大。它如久旱甘霖一般,給了當年的中國人以愛的心理代償,那場里程碑式的「吻戲」更一舉衝破了新中國電影的「禁區」,如今看來雖是蜻蜓點水,對女主角張瑜而言卻是「石破天驚」,以至於1980年公映時可用「萬人空巷」來形容。

進入1990年代,中國經濟開始步入上行軌道,內地民眾生活水平提高,也接觸了更多新鮮事物,思想進一步得到解放;與此同時,理想主義受到重挫,更多的人轉向追求物質。反映在青春片上,「去政治化」成了許多影片不約而同的選擇。

這一時期的青春片,不得不提的是姜文導演的《陽光燦爛的日子》。該片根據作家王朔的小說《動物兇猛》改編,儘管從背景而言,它屬於1970年代,刻畫的是「文革」前後北京大院子弟的青春,但精神內核卻與1990年代格外貼切。這部影片從頭到腳散發着不羈的氣息,充盈在鏡頭裡的陽光一如馬小軍們外溢的荷爾蒙般旺盛,儘管它也可以被歸為如今青春片中大行其道的「殘酷青春」,但在那個孩子們剛剛開始懂得「個性」的時代,看到這些與自己同齡的60後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終日翹課、早戀、搗蛋、打群架,當時正處於青春期的80後、尚未完全成熟的70後們受到的震撼依舊不言而喻,油然湧起的也往往是心嚮往之。

與此同時,更切近如今意義上的「青春片」也終於出現了。1990年第一部青春劇《十六歲的花季》被認為是中國最早也是影響最大的一部校園青春劇;1997年,根據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花季雨季》上映;同年,另一部校園青春劇《十七歲不哭》也接踵而至,均在當時的中學生群體中產生很大反響。這些影視劇無一例外地以中學校園為背景,關注內容也大多是少年男女們的日常生活,關於「早戀」的擦邊球已經達到了它們挑戰傳統的極致——這種趨勢一直延續至今,成為如今彌漫着小悲歡和小離合氣息的中國當代青春片的濫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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