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宗海 澳門理工學院名譽教授

從這些敘述和分析來看，可以發現從2015年至今，北京對「九二共識」的堅持，真的可說是史上之最。而另方面，也可以發現，北京對臺北一旦不接受「九二共識」的結果出現，所採取的強硬反應，也是史上之最。就筆者的形容，這波在3月開始形成的「對台政策」政治氣壓，蔡英文是否頂擋得住，可能才是外界最關注的所在。

跟2000年陳水扁的勝選給予北京有突兀感受有所不同，就是蔡英文在2016年贏得大選的結果，顯見是早在北京的預估之中，所以北京的回應，並沒有像2000年呈現那樣的急躁與暴怒。

所以，從今年1月26日大選揭曉之後，或之前，就北京的角度出發而言，又要對臺北可能面臨一次「政黨輪替」的變局，它的態度難免有所起伏。我們看到的，顯然是有呈現出一種曲折的走向：從有點失望到之後的「淡定」，從極為震怒到目前只提「原則堅持」，從全面施壓到現在反復的「立場重申」。

儘管看來臺北政局已成定局，北京也沒有發出有重大動作的訊號，但是今年3月間兩岸關係發展的指標，仍像早春的氣溫，沒走向暖和不說，還有點涼意，有時甚至讓人會覺得有點寒蟬。待筆者把一些資料整理之後，就會看出北京的態度到底像是什麼走向。

一、北京在2015年，對「九二共識」原則堅持的態度是穩中有急

1、例子一：2015年「兩會」期間，北京的態度及立場 一年前，即2015年3月4日，也是「兩會」期間，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在全國政協會見了民革、臺盟、台聯等成員，當時所發表的一段談話內容，給外界的感覺是非常震憾。

在新華社發佈的新聞稿上，習近平首先是刻意突出「九二共識」是兩岸互信及接觸的基礎，接著才是明確的補充說，「如果兩岸雙方的共同政治基礎遭到破壞，兩岸互信將不復存在，兩岸關係就會重新回到動盪不安的老路上去」。但是看到電視上習的講話，則是他先放下講稿，然後就是脫稿發言，原來說話內容則是如此說的：一旦「基礎不牢」，就會「地動山搖」。所謂「基礎不牢」當然是指「九二共識」不復存在，但「地動山搖」到底是什麼境界，官方則從來沒有說明過。外界的解讀很多，甚至連想到該年正值「反分裂國家法」通過十周年之際，北京丟出來一句沒有「用武」用詞的「非和平方式」，這樣的後續發展當然令外界關切。

加上同天稍早俞正聲在政協開幕式的講話，幾乎臺灣的官方、政黨、與兩岸以及美國的學界，都一致承認這樣的談話，確是明示或隱含了有下列「對台政策」的強調：

(1)、刻意突出「九二共識」是兩岸互信及接觸的基礎，但也與以往不同的是，習近平更語氣強調說：一旦「基礎不牢」，就會「地動山搖」。在此作者需要補充的是，前者的「共識突出」，實際就是說給民進黨聽的，也是直接對蔡英文曾經說過「只要民進黨2016年執政，北京必然調整」的反駁。特別是蔡英文在3月7日回應習近平的談話時仍然在回避「九二共識」的認同，並說「名詞」或「標籤化」不是有效的處理方向。蔡英文這種把話說死的態度，顯見在2016年大選之前很難有轉向的跡象，但面對北京決策層面多次的喊話，民進黨的「相應不理」，可能最後導致「地動山搖」的結果，並不只是唬人之語。實際上，「地動山搖」也是說給包括民進黨、國民黨在內的臺灣民眾以及國際社會聽的，說明如果兩岸不維持這項共識基礎，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2)、還是突顯兩岸要走「和平發展的道路」。習近平特別強調「兩岸和平發展是一條維護兩岸和平、促進共同發展、造福兩岸同胞的正確道路，也是通向和平統一的光明大道」。但是這樣堅定不移的說法，依作者來解讀，這固然是北京對台政策這幾年來的基調，但別忘了習近平也同時指出「和平是寶貴的，和平需要維護」。到底如何維護？正好是習提出另一個的堅定不移說法：就是要堅持共同政治基礎，也就是前面所提的「九二共識」。

這樣的敘述，也就是說明「九二共識」確是當年「兩會」期間，中共對台政策中最重要的基調。只不過對於兩岸之間，如果「九二共識」這個雙方共同政治基礎都不維持，北京可能會有反彈，甚至不排除「兩岸關係就會重新回到動盪不安的老路上去」，譬如產生「地動山搖」的後果。

2、例子二：2015年「習朱會」的討論主題，似乎仍在「九二共識」 2015年5月4日，習近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會見到訪的中國國民黨主席朱立倫。這是國、共兩黨新一屆領導人上任後首次會面，全程共計約一個小時。

習近平首先致詞，還是再次強調「九二共識」，反對「台獨」，認為是兩岸發展的正確方向。整個致詞部份最為外界看重的地方，是習近平稱「當前兩岸關係處於新的、重要的節點上，兩岸關係的路應該如何走，是擺在兩岸所有政黨跟所有社會各界的重大問題，攸關中華民族和國家未來，攸關兩岸民眾福祉，需要大家認真思考」。

習近平的說法，明顯是針對蔡英文在2015年4月15日發表參選聲明所說的一段話，蔡說：下一任「總統」必須肩負「超越既有國共關係框架，建立常態化兩岸關係」的使命。她一再強調兩岸關係不是國共關係，「未來也不會是民共關係」。但是習再次提醒「兩岸關係的路應該如何走，是擺在兩岸所有政黨跟所有社會各界的重大問題」，擺明瞭就是告知蔡英文及民進黨，今後無論情勢如何發展，都將無法回避「九二共識」的認同問題。

在這次國共兩黨領導人會晤的場合裡，「九二共識」似乎仍是主題，而且習近平的講話的物件似予針對蔡英文的部份遠遠超過朱立倫。

3、例子三：2015年「習馬會」，還是從「九二共識」的堅持中宣佈對台政策 2015年11月7日下午習近平與馬英九在新加坡會面，就進一步推進兩岸關係和平發展交換意見。固然這個重點是1949年以來兩岸領導人的首次會面。但整個會談內容涉及北京對台政策的層面，除了習近平強調要「堅定走和平發展道路」、「深化兩岸交流合作」、「增進兩岸同胞福祉」、「共謀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外，焦點仍在期待「兩岸雙方應該堅持『九二共識』、鞏固共同政治基礎」。習近平堅持兩岸共同政治基礎不能動搖，認為過去七年來兩岸關係能夠實現和平發展，關鍵在於雙方確立了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的共同政治基礎。沒有這個定海神針，和平發展之舟就會遭遇驚濤駭浪，甚至徹底傾覆。對任何分裂國家的行為，兩岸同胞絕不會答應。在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這一原則問題上，我們的意志堅如磐石，態度始終如一。

習近平特別指出：「九二共識」經過兩岸有關方面明確的授權認可，得到兩岸民意廣泛支持。而且它之所以重要，在於它體現了一個中國原則，明確界定了兩岸關係不是「國與國關係」，也不是「一中一台」的根本性質。雖然兩岸迄今尚未統一，但習近平說，「中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從未分裂。兩岸同屬一個國家、兩岸同胞同屬一個民族，這一歷史事實和法理基礎從未改變，也不可能改變」。

終究歸底，習近平希望臺灣各黨派、各團體能正視「九二共識」。無論哪個黨派、團體，無論其過去主張過什麼，只要承認「九二共識」的歷史事實，認同其核心意涵，北京都願意同其交往。這其實再次證明了，面臨臺灣可能「政黨輪替」的變局，在2015整年裡，習近平三次重要涉台的談話，都是在「九二共識」的堅持立場中宣佈。

二、臺灣2016年大選結束，北京對「政黨輪替」變局的態度：淡定

2016年1月16日蔡英文宣佈勝選之後，曾在國際記者會上，表達了她對未來兩岸關係的看法。蔡英文強調：在今年5月20日新政府執政之後，將以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兩岸協商交流互動的成果、以及民主原則與普遍民意，作為推動兩岸關係的基礎。蔡英文也說：兩岸都有責任盡最大努力，尋求一個對等尊嚴、彼此都能夠接受的互動之道，確保沒有挑釁，也沒有意外。對於兩岸關係，她曾經多次承諾，將會建立具有「一致性、可預測性、可持續的兩岸關係」。

雖然蔡英文在2016年1月16日談話中提到「中華民國」一詞多次，可是整篇對兩岸關係的看法，仍在重彈她在選前到美國，以及在大選辯論中提過多次的立場：那就是維持兩岸現狀、尋求兩岸和平的局面。對她支持者而言，這雖是可接受的遠景，但對北京來說，新的談話仍是包涵舊的內容，是「了無新意」。CNN曾經以「高度的不確定性」，來形容蔡英文的兩岸政策。而北京中央台辦在同一天針對臺灣大選結果則再重申立場，大力聲稱：「我們的對台大政方針是一貫的、明確的，不因臺灣地區的選舉結果而改變。我們將繼續堅持『九二共識』，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台獨』分裂活動」。

等到1月21日，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在北京會見美國常務副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應詢介紹了當前台海局勢和兩岸關係，並表達了中共對臺灣選舉結束之後官方層次最高的對台政策之看法。張志軍表示，「我們的對台大政方針是一貫的、明確的，不因臺灣地區的選舉結果而改變。我們將繼續堅持『九二共識』，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台獨』分裂活動，堅定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張志軍同時強調，「當前島內局勢變化給兩岸關係發展帶來不確定性，台海和平穩定面臨挑戰。美方應繼續恪守一個中國政策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原則，切實尊重中方重大關切，妥善處理涉台問題」。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2016年2月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俞正聲出席「對台工作會議」所發表的講話。由於時機正逢臺灣大選之後，民進黨重新獲得政權之際，蔡英文在當選後迄今，包括她的「勝選聲明」及「國際記者會中談話」，都沒有提及「九二共識」，或其中會與「一中原則」相關的內容，加上臺灣內部已經有人斷言：北京對台政策勢必因應蔡之態度而作彈性調整。因此，俞正聲本次的談話，就極具政策指標的意義。

俞正聲陳述北京的對台政策，呈現了非常清晰而且堅定的立場，甚至，面對臺灣的變局，表現出非常的「淡定」。俞正聲說：儘管事實證明，兩岸關係和平發展是一條正確道路，兩岸關係向前發展的大趨勢誰也擋不住。但俞也強調，「我們要毫不動搖地堅持中央對台工作大政方針，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堅決反對和遏制任何形式的『台獨』分裂活動，堅決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維護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和台海和平穩定」。

實際上早在1月30日，國台辦主任張志軍也刻意走訪在北京台資企業，與部份在台商臺胞進行座談時，就提早透露中央已定調的對台政策基調。張說：在新的一年裡，兩岸要維護好「九二共識」的政治基礎，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台獨」分裂活動，為兩岸關係和平發展作出努力。再早則是國台辦發言人馬曉光1月27日在例行會上應詢表示：在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重大原則問題上，我們的意志堅如磐石，態度始終如一。在新的一年裡，我們將繼續貫徹中央對台大政方針，堅持「九二共識」，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台獨」分裂活動。

這說明了北京在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的立場上，不會有任何退讓的想像空間。同時這也等於宣告了5·20之後，如果蔡英文不再接受此一政治互信基礎，目前兩岸「兩會」協商機制、主管兩岸業務主管的會晤、兩岸官方熱線的互通，都將停擺；甚至包括了蔡英文並不排斥的「習蔡會」，都面臨遙遙無期。因為，自2009年以來，北京一直會提及的「兩岸『兩會』協商」，在這次俞正聲的談話裡，正式譜上了休止符。

外界在解讀對岸立場時，是感到北京沒能去體會蔡英文的談話內容或許沒有創意，但應注意到有「轉弦」的誠意，何以一直強調「九二共識」，沒有彈性的思考？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時殷弘曾非常適度的作了一段「旁注」，他說：北京當然不可能要蔡英文將國民黨有關「九二共識」的談話，原封不動的念出來。但在承認九二會談這個事實，與其在核心一中原則，她必須作出適當的表態，讓北京有臺階下。

本來，外界還一直認為：北京還是會等待、或觀察蔡英文一段時期，也就是說，對蔡英文仍將採取「聽其言、觀其行」的措施，至少短期之內，特別在5月20日蔡就職之前，中共對她以及民進黨的政策將不會有戲劇性的改變。

三、「兩會」期間，北京對「九二共識」：「立場堅持」與「原則重申」

2016年3月5日北京「兩會」期間，習近平曾到上海代表團參加審議政府工作報告的場合，就當前兩岸關係發展、特別是對台政策的奠定，發表了重要看法。

這次談話最重要的，就是在接近臺灣5·20就職之前，中國大陸最重要的一次可以發表對台政策的場合，習近平依然毫不讓步的在提醒：說明北京「對台大政方針是明確的、一貫的，不會因臺灣政局變化而改變」。而且習近平再度強調：北京「仍將堅持『九二共識』政治基礎，繼續推進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綜合來看他的「立場重申」與「原則堅持」，給予蔡英文企圖捨棄「九二共識」，希望在未走追求另一種模糊說法，來替代「九二共識」的戰略運作空間完全壓縮。

大陸海協會會長陳德銘，3月6日受訪時表示：現在是兩岸關係的重要關鍵時期，習近平把問題準確的、清晰的、明確的再闡述了一遍，這還是必要的。或再深入的來說，筆者認為：解讀北京對台政策時的基本觀點，就是中共領導人在重要場合說過的話，都應是政策底線。

加上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則在3月8日參加十二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臺灣代表團審議政府工作報告時，除了介紹了兩岸關係發展有關情況之外。他並指出，不承認「九二共識」、不認同「兩岸同屬一中」的核心意涵，就是改變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和台海和平穩定的現狀。臺灣《聯合報》評論：張志軍的說法應是民進黨贏得大選以來，大陸官方首度明確表態，不承認「九二共識」，就是改變台海和平穩定現狀。

所以，舉凡蔡英文曾經在過去提說過的「維持現狀」、或是「實行『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的看法，應該在習近平本次清楚表達之後，將不會被北京在5·20之後獲得認可。

四、這波「對台政策」的政治寒流，蔡英文是否頂得住？

根據《聯合報》的一項報導說，民進黨智庫兩岸組近來密集開會解讀，據轉述，有學者認為習近平回歸到「習馬會」基調，希望當選臺灣領導人的蔡英文再多表現善意；也有學者認為習近平明確對蔡英文表達善意，有三個方向：一是堅持「九二共識」的政治基礎；二是強調「九二共識」的歷史事實；三是以核心內涵取代一個中國。由此可見習近平與蔡英文並非沒有交集，且習希望蔡再多表現善意。所以關鍵在於蔡英文的5·20就職演說，5·20後的兩岸關係可以樂觀期待。

顯然，這是過於樂觀的評估，可能也會導致蔡英文在就職之前，輕忽了對北京對台政策一些堅持或強硬立場的注意。從上面的敘述來看，可以發現從2015年至今，北京對「九二共識」的堅持，真的是可說是史上之最。而另方面，也可以發現，北京對臺北一旦不接受「九二共識」的結果出現，所採取的強硬反應，也是史上之最。就筆者的形容，這波在3月開始形成的「對台政策」政治寒流，蔡英文是否頂擋得住，可能才是外界最關注的所在。

不過，蔡英文在2011年出版的《從洋蔥炒蛋到小英便當》這本書裡，曾認為她不會在談判中的壓力下屈服，其實這種認知是任何領導人必備之風格，即使包括北京領導人在面對美國談判施壓時，也是如此。

但問題是: 臺灣到底手上到底有多少籌碼，能讓自己在與大陸談判時，不會在壓力下屈服？

我們先來預設一個情況：假設520之後，蔡英文對「九二共識」或「兩岸同屬一中」這些關鍵用詞什麼都不提，導致北京的回應，是一連串的壓力措施開始出爐：譬如說會不會來台旅客的逐漸下降到可能完全的停止? 或者說，因為沒有「九二共識」這個政治互信基礎，兩岸貨貿、服貿的談判根本停擺? 甚至兩岸協商或接觸也不會再有? 這給蔡英文剛起步的兩岸措施產生挫折，她將如何對臺灣民眾來說明這些挫折可以撫平？

如果再嚴重一點，5月份的世界衛生大會WHA，及11月份亞太經合會APEC的高峰，臺北的參與突然遭遇到自2008年以來最大的困難狀況，甚至還出現過去八年來至今，尚沒發生過有友邦與臺北斷交的紀錄，像是傳出一個中南美友邦宣佈準備要與北京建交的訊息。這樣的背景發生，很多臺灣民眾就會想：北京真的不只是隱忍的回應而已。可能更多需去思考的，是未來四年，蔡英文將如何帶領臺灣民眾走出這外交挫折的慘痛？

所以，蔡英文深信談判不能在壓力下屈服，這只是理論面的說。在現實面，如果她真能做到這點，那麼2015年訪美，她又何需提出「維持現狀」，要「在『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下」，以及尊重「九二年的歷史事實」等說法紛紛出籠? 那不就是因為她必須遷就美國不允許台海兩岸任一方不得變更現狀說法的壓力所致，進而說出不是她內心完全接受的用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