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宗海 澳門理工學院名譽教授

在「520就職」之前，蔡英文在兩岸政策最重要的一次談話，是2016年1月16日在她贏得大選後，面對來自世界各地記者的「國際記者會」中，談到有關兩岸關係的一段說法。蔡說：她曾多次承諾，將建立具有一致性、可預測性、可持續的兩岸關係。在2016年5月20日新政府執政之後，將以「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兩岸協商交流互動的成果、以及民主原則與普遍民意，作為推動兩岸關係的基礎。

其實，早在2015年12月22日出席台灣七大工商團體所舉辦的「台灣經濟發展論壇」中，蔡英文發表演講時就曾經強調，她說：兩岸關係中，雖然北京態度很重要，但不要忘記台灣是民主社會，台灣民意跟北京的壓力之間要取得平衡。她說，一旦有執政機會，跟國際也好、跟對岸也好，期待有好的溝通，她提出「溝通，不挑釁、不會有意外」三原則，來持續維持兩岸關係的穩定。當然，蔡英文也重申：民進黨不會閃躲兩岸的議題，也不會逢中必反。

但是，蔡英文的「兩岸政策」，如何能夠與北京採取「溝通」方式，並且能保證「不挑釁」北京底線，達成兩岸「不會有意外」的結果？除此之外，蔡英文又如何能建立「具有一致性、可預測性、可持續的兩岸關係」？

作者整合了蔡英文在宣布參選之後、但在「520就職」之前的一些「重要談話」，這包括了（1）2015年12月23日「蔡英文參加七大工商團體舉辦的台灣經濟發展論壇談話全文」的內容，（2）「大選時三場政見與電視辯論的內容」：包括2015年12月25日電視政見會、2015年12月27日第一場電視辯論、以及2016年1月2日第二場電視辯論，（3）2016年1月20日「自由時報專訪蔡英文全文」的內容，以及（4）2016年1月16日當選之後的「勝選聲明」與「國際記者會上的說明」，加上民進黨秘書長和駐美代表吳釗燮2016年1月19日在美國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發表題為「國民黨後的台灣——解讀2016選舉」的演講內容，以及2016年2月6日聯合報有篇報道，透露民進黨準備在「立法院」開議後重提「兩岸協議監督條例」新版草案，修改過去「兩國論」內容，改為符合「中華民國憲政體制」的版本，來推論蔡英文為了修正自己的兩岸政策，很可能會採取下列的步驟：

一、認定「維持現狀」將是處理兩岸事務的核心原則

當時尚是民進黨大選候選人，蔡英文2015年12月22日在出席台灣七大工商團體所舉辦的「台灣經濟發展論壇」中發表演講曾經表示：台灣現在需要的是穩定的兩岸關係，她將以維持現狀作為最重要的主軸。在此之後，蔡英文也曾接受自由時報專訪，她在2016年1月20日該報正式刊出專訪內容時有表示，這次大選結果，顯示她所主張的「維持現狀」，就是台灣的主流民意。稍後蔡英文辦公室也發布新聞稿指出同樣內容。所以她如果當選「總統」，蔡英文說：「會致力維繫兩岸關係的穩定和發展」。她並主張以「維持現狀」作為處理兩岸事務的核心原則，也認為「這也是台灣內部的最大共識」。

的確在當選之後，蔡英文也在她舉行的國際記者會中強調：她會秉持超越黨派的立場，遵循台灣最新的民意和最大的共識，致力確保海峽兩岸關係和平穩定的現狀。

但是所謂「維持現狀」在蔡英文心目中到底是什麼樣的內容？雖然12月22日的演講中，她確實具體的提出看法，認為「維持現狀」應包括下列幾個重要成分：第一，維持台灣自由民主的生活方式和「中華民國既有的憲政體制」。第二，兩岸之間要維持和平穩定發展的關係，未來會珍惜並且維護二十多年來協商跟交流互動累積的成果，並且在這個堅實的基礎之上，持續推動兩岸關係的和平穩定發展。

但是若與2015年12月25日電視政見會上的看法比較，這個「維持現狀」還是有企圖與「台灣共識」劃上等號，當時蔡英文說：將會以「維持現狀」的「台灣共識」為核心，遵循「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並在過去二十多年，兩岸協商和交流互動的成果基礎上，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穩定的發展。

而且，再與馬英九的「維持現狀」相比，蔡英文認為，她的「維持現狀」，是民主透明、人民參與，不是黑箱作業，更不是民主倒退；她的「維持現狀」，是維持公平正義、是全民共享，不是少數人寡佔，也不是權貴壟斷。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能夠澄清：蔡英文的「維持現狀」，是要確保台灣人民的選擇權，而馬英九的兩岸政策，將會限縮人民的選擇空間。

因此從上述引述來看，這明顯的是說明：蔡英文所談的「維持現狀」，並不是在談「維持兩岸現狀」，應該更多的是暗示要「維持台灣現狀」。所以「台灣共識」才會是核心內容，而台灣民主政治、公平正義則是主體，至於確保台灣人民的選擇權，更是凸顯了1999年「台灣前途決議文」的主要精神。所以，因為有這樣的認知，蔡英文才會說她講到「台灣共識」並沒有錯，因為現在的「台灣共識」就是「維持現狀」，她提出來的「維持現狀」，台灣人民是非常非常高的比例都同意她的「維持現狀」。

到底「維持兩岸現狀」有沒有在蔡英文的語錄中提到過？有限的資訊發現：蔡英文只說過：維持兩岸關係的和平穩定發展，是她對全體人民的承諾，當選「總統」後，她會信守承諾，堅定不移的維持兩岸和平的現狀。這是偶而的提及，而且內容極度的空泛，一直沒有見到她想表達的具體內涵是什麼。

二、主張在「基本事實」與「既有政治基礎」上，持續推動兩岸關係的和平穩定與發展

蔡英文1月20日接受自由時報專訪中曾特別表示，在1992年，兩岸兩會秉持相互諒解、求同存異的政治思維進行溝通協商，達成了若干的共同認知與諒解，她理解和尊重這個歷史事實。她認為1992年之後20多年來雙方交流、協商所累積形成的現狀及成果，兩岸都應該共同去珍惜與維護，在這個基本事實與既有政治基礎上，持續推動兩岸關係的和平穩定與發展。

媒體曾經詢問這個「政治基礎」的內涵是什麼？蔡英文指出，她所講的「既有政治基礎」，包含幾個關鍵元素，1、是1992年兩岸兩會會談的歷史事實、以及雙方求同存異的共同認知。2、是「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3、是兩岸過去20多年來協商和交流互動的成果；4、是台灣的民主原則以及普遍民意。

至於國民黨不斷質疑：沒有「九二共識」將如何「維持現狀」？對此，蔡英文特別強調，民進黨沒有否認1992年兩岸會談的歷史事實，也認同當年雙方都秉持相互諒解精神，求同存異。而就在台灣選舉結果出爐後第三天，民進黨秘書長和駐美代表吳釗燮1月19日在美國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發表了題為「國民黨後的台灣——解讀2016選舉」的20分鐘演講，對於具體「九二共識」這個片語，他也是認為蔡英文在提倡回到作為1992年兩岸會談基礎的「求同存異」精神。吳釗燮說「未來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發現台灣和大陸雙方都能接受的互動模式，那是一種能避免對抗和防止意外的模式」。

所以，蔡英文堅定主張會在以1992年兩岸兩會會談的「歷史事實」，與雙方求同存異的共同認知、「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兩岸過去交流成果，以及台灣民主原則與普遍民意等「既有政治基礎」上，持續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穩定與發展。但是，她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同意認同北京能夠接受的「九二共識」。

那麼，1992年兩岸兩會會談的歷史事實，以及「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能不能反映是蔡英文所講的「既有政治基礎」，甚至可暗示及取代北京能夠接受的「九二共識」？

1、提到1992年兩岸兩會會談的歷史事實，但蔡英文沒有解釋清楚核心內容 對於「九二共識」，我們都知道蔡英文基本上是不接受的。她曾批評，2000年之後國民黨創造出來「九二共識」，但「九二共識」的內容不僅在兩岸之間有極為不同的認知，即使在國民黨內部也有許多不同版本。譬如說，洪秀柱講的是「一中同表」，而朱立倫講的則是「兩岸同屬一中」。

不過，蔡確曾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在2015年6月8月蔡英文結束訪美返台的前夕，她與媒體記者對「九二共識」的一個詮釋值得重視。她說：「過去我們花很多時間討論，甚至爭論這個問題，但無論如何，都不要忽略掉一個事實，也就是在1992的當年，雙方都希望可以把關係往前推進，即便有不同意見跟想法，都希望能秉持相互諒解的精神，持續進行交流。」蔡英文說，自己的想法跟做法就是回歸這個基本事實，也就是她所說的累積成果的一部份，至於這個所發生的事實詮釋跟名詞的使用問題，就繼續求同存異吧。

但重點是，蔡英文用心良苦詮釋了「九二共識」另一種說法，但卻迴避了這個名詞的核心內容：那就是兩岸同屬一個中國。就像前文也提到蔡英文說過的這句話：「民進黨沒有否認1992年兩岸會談的歷史事實，也認同當年雙方都秉持相互諒解精神，求同存異」。但值得注意的是，這個說法只強調92年是有「兩岸會談的歷史事實」，但這個「歷史事實」並沒有觸及到當時台北海基會與北京海協會對「九二共識」都認同「兩岸同屬一個中國」的看法，儘管這個中國的意涵兩岸各有不同的解讀；再來，蔡英文強調「認同當年雙方都秉持相互諒解精神，求同存異」這個說法，又像極了陳水扁當年所說的「九二精神」。如果說，陳水扁在2000-2008年內提過多次「九二精神」，北京最終都沒有接受，那麼蔡英文再次的重申，又能產生多大效果？

2、蔡英文的「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是否等同「中華民國憲政體制」？ 蔡英文首次以明確定位「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去面對兩岸的接觸與交流。這是她在2015年6月3日於華府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以「台灣迎向挑戰——打造亞洲新價值的典範」為題發表演講時所作的表示。蔡在演講中特別提出「我將在『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下，依循普遍民意，持續推動兩岸關係的和平穩定發展」。她說，兩岸之間應該珍惜並維護二十多年來協商和交流互動所累積的成果，她將在這個堅實基礎上，持續推動兩岸關係的和平穩定發展。

不過外界看到蔡英文講的，以為就是「中華民國憲政體制」，所以解讀可能比較廣義。但是蔡英文說的這項「用詞」，卻是「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兩者之間是否有差別，可能尚有爭論。如用蔡自己的話來解釋：「我所說的是『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我也以教授身分提供定義，包括憲法的內文、增修條例、相關憲政釋文、法官判決以及政府與人民的相關運用，只要是跟憲法有關、釋憲有關、跟運用有關，都含在我所謂的現行憲政體制裡」。蔡的幕僚事後也補充說，憲政體制是中庸的說法，不只於憲法本文，而是依憲政精神及憲法衍生的所有法律作為施政準則。他並認為目前的兩岸關係也是在這樣的準則下進行，不過這樣說法，可能引發更多爭論。

再嚴格來說，依蔡的想法，應該和現行「中華民國憲法」仍是「一中」架構無關，只是將兩岸關係納進憲政體制，使兩岸政策的擬定朝制度化並接受民意監督方向邁進。說穿了，蔡英文可能根本不是用「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一詞來解釋一中的內涵，而是用憲政體制來制度化兩岸關係的發展。

三、認為要維持台海和平及兩岸關係的穩定與發展，兩岸都要一起努力

蔡英文在接受自由時報專訪時曾說，維持台海和平及兩岸關係的穩定與發展，是各方共同的期待，但這不是單方面的責任，兩岸都要一起努力，來建立一致性、可預測、可持續的兩岸關係。事實上，等到她贏得大選之後，她也在國際記者會上再次強調：「兩岸都有責任盡最大努力，尋求一個對等尊嚴、彼此都能夠接受的互動之道，確保沒有挑釁，也沒有意外。今天選舉的結果，是台灣民意的展現，『中華民國』作為一個『民主國家』，是2300萬台灣人民的共同堅持，我們的民主制度、國家認同、與國際空間，必須被充分尊重，任何的打壓，都會破壞兩岸關係的穩定」。

而且在自由時報專訪裡，蔡英文也指出，在1992年，兩岸兩會秉持相互諒解、求同存異的政治思維進行溝通協商，達成了若干的共同認知與諒解，她理解和尊重這個歷史事實。但是她認為1992年之後這20多年來雙方交流、協商所累積形成的現狀及成果，兩岸都應該共同去珍惜與維護，在這個基本事實與既有政治基礎上，持續推動兩岸關係的和平穩定與發展。

當蔡英文認為要維持台海和平及兩岸關係的穩定與發展，兩岸應該都要一起努力時，這個「期待」、這個「邏輯」，基本上應該都沒有「錯置」的問題。但是，蔡英文卻忽略一個關鍵點未予以考慮，就是當她要維持台海和平及兩岸關係的穩定與發展，提及兩岸應該都要一起努力的呼籲時，絕對不能只是她單方面的喊話與期待，至少應求得對岸願意以雙向的溝通方式來完成。當然，蔡英文在選後是有提過與對岸要「溝通、溝通、再溝通」，可惜的是，那聽起來似乎只是口號的重覆，而不是行動的持續。當北京提出非要蔡英文接受「九二共識、反對台獨」作為兩岸接觸的政治互信基礎時，她除了拒絕之外，實際上也從沒提出過其他北京可以接受的建議。

四、民進黨會繼續推動已經簽署的經貿協議，但癥結在兩岸協議監督條例的通過

早在2012年大選時，蔡英文就說過，國民黨時代已經簽署的協議，包括ECFA，她若當選，都可「概括承受」。四年後，等到了2016年大選，她在台灣七大工商團體所舉辦的「台灣經濟發展論壇」會上還是這樣說，「現在（兩岸）已簽署的經貿協議，政府會繼續推動」。

但是癥結不在協議項目，就像蔡英文說過，民進黨並不反對服貿、貨貿，但前提是要先通過「兩岸監督條例」，依監督條例的規定來推動後續談判，希望「兩岸監督條例」能在「新國會」成立後的第一個會期，列入優先法案盡速審理。她強調，任何國際經貿的推動都會有好多爭議，程序很重要，一定要有透明化，才能可長可久。

對於「兩岸監督條例」的處境，蔡英文已經說得非常明白，「我們的立場很明確，在下一個新的國會列為優先法案，我們覺得這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法案」。實際上，要通過這個條例，國民黨與民進黨是都有共識，北京也有期待。只是目前各方提出的版本，對於兩岸的政治定位，有相當程度的差異。像國民黨提出的行政院版本，是以《兩岸人民關係條例》的精神界定，擬具的名稱是「台灣地區與大陸地區訂定協議處理及監督條例」草案。可是換成民進黨的版本，名稱則是擬具「台灣與中國締結協議處理條例草案」，內中說明第二條：對於台灣與中國締結之協議，爰明定，兩國協議經「行政院」核定及「立法院」議決通過或備查，並經「總統」批准後，應與中國互換文件，始生效力；第三條：兩國協議必須適當監督；第四條：兩國協議之生效程序與其他規範，都是直接定位兩岸就是兩個國家。一旦「兩岸監督條例」進入審查程序，勢必藍綠雙方的爭辯就會導致議事停罷。

但是，選後整個兩岸趨向僵滯的氛圍，逼迫民進黨必須要調整它的兩岸政策。根據聯合報2016年2月6日報道，民進黨「立法院」黨團將於立院開議後重提「兩岸協議監督條例」新版草案，修改過去的「兩國論」內容，改為符合「中華民國憲政體制」的版本。民進黨團總召柯建銘也透露，黨團「已有腹案」，過去所提版本「內容會做調整」。他還強調，「會以『中華民國憲政體制』作為依據」。

而「行政院長」張善政2月5日參加POP radio台北流行廣播電台節目時，被主持人問到：「兩岸協議監督條例是蔡英文要推動的優先法案，是否可能讓『兩國論』入法？」他的回應是表示：「民進黨520接手，他們要從非常務實的層面來看，甚麼樣條文寫進去，對岸願意繼續談，這是實務上的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