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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承者梅葆玖(2016.6)

發布日期:2016-06-22

 


梅葆玖之傳承梅蘭芳的唱腔,被稱為「原樣傳承」,即對於唱腔採取基本不變的態度。不過,梅蘭芳並不主張梅葆玖過分學習自己。很多京劇界人士都認為,正是在父親這種根據自身條件發展而不是墨守腔調的鼓勵下,梅葆玖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路,並終成一代名家。

 

☉文/小寒

 

梅葆玖先生的辭世在中國京劇界幾乎意味着一個時代的落幕——一個大師的時代。

 

儘管梅葆玖曾拒絕被稱為「大師」。他說:「我不要做什麼『大師』,我父親才是名副其實的大師,中國真正的大師並不多。我不是,我是幹活兒的。」但在戲迷眼中,他是當之無愧的梅派掌門、梅蘭芳的承衣缽者。異稟、長才、通識、洞見、雅量、傲骨、良知、使命感和責任心,他都有。

 

承者

 

1934年春天,梅葆玖出生於上海思南路的梅宅。他是梅蘭芳和福芝芳的第九個孩子,因此他被家人喚作「小九」。因為是最小的兒子,「生得貴氣」,也最得寵愛。

 

國人都知道梅蘭芳是大名鼎鼎的京劇大師——20歲即跟隨王鳳卿到上海演出,被報紙讚為「環球第一青衣」——卻鮮有人知道梅蘭芳的父親梅竹芬,梅竹芬的父親梅巧玲,也都是京劇表演藝術家。而且,梅巧玲為四喜班主要旦角、青衣演員;梅竹芬雖然學過老生、小生,後來則跟父親學青衣、花旦,被稱為「梅巧玲在世」。至梅葆玖,可謂是梅家第四代旦角了。

 

梅家雖為京劇表演藝術世家,但梅派之形成則自梅蘭芳始。京劇旦行而能成派,梅蘭芳是唯一一人。「這個時代,沒有人比梅葆玖更了解梅派藝術;對梅派藝術的把握,沒有人能夠達到他那個程度。」中國戲曲學院梅蘭芳藝術研究中心主任、戲曲學家傅謹說,作為幾近於文化符號的人物,梅葆玖代表着今人對梅派藝術理解的最高高度。

 

其實,梅葆玖並不是梅蘭芳的子女中唯一走上京劇表演道路的人。他的姐姐梅葆玥,亦是一名京劇演員,不過學唱的是老生。作為後來唯一接過父親男旦衣缽的孩子,梅葆玖第一次登台是在10歲生日那天,「我演《三娘教子》裏的薛乙哥,一點兒也不慌,娃娃調一句一個彩」。梅葆玖事後回憶,梅蘭芳看完點點頭,吃戲飯,初定。

 

父親給他請來開蒙老師王幼卿,又令他跟朱傳茗學昆曲、跟朱琴心學花旦、跟陶玉芝學武,在在京劇的各個方面打下了堅實基礎。

 

彼時的梅葆玖,在法國教會學校讀書,遵照父親「好好唸書,學本事,以後不唱戲,也有飯吃」的意思,常常是頭天晚上還在唱《彩樓配》,第二天就跟着教會學校唱讚美詩。

 

對此,梅蘭芳文化藝術研究會副會長、梅葆玖生前的好友吳迎說:「這種教育和梅蘭芳年輕時完全不一樣,海派文化對他的影響浸潤在骨子裏,這不單是怎麼唱戲的問題,而是一個綜合文化的問題。」

 

直到加入梅蘭芳京劇團,十幾年間,梅葆玖一直在唸書與學戲間忙碌,趕起場子來,緊張程度不亞於周旋於各個劇院的梅蘭芳。

 

15歲,梅葆玖第一次與父親同台,在上海中國大戲院,連演了三天昆曲《遊園驚夢》。父親告訴他,「只有學好了昆曲,京劇才能演得有味兒」。「大家都管昆曲叫『困曲』,我雖然學習時也犯困,可是有父親在一旁監督着,那是一點兒都不敢偷懶。」

 

次年,父親帶着他和俞振飛同台演出《金山寺》和《斷橋》,梅葆玖在其中扮演青蛇一角。據許姬傳在梅蘭芳傳記《舞台生活四十年》中記載,在這次演出中,梅蘭芳說過這麼一段話,可看出他對於梅葆玖的嚴格要求:「你們老說葆玖演戲有點才能,單靠才能使最容易誤事的。這孩子有點小聰明,可是功夫太不夠。…… 如果自負他那一點小聰明,漫不經心地做,你看吧,不定要出什麼錯呢。」

 

後來這次演出成功,梅蘭芳又說:「《金山寺》是一齣開打的戲,不是普通的文戲可比。葆玖的武工沒有很深的底子,又是第一次上演,我真替他擔心。唱得好壞不管,我怕他出錯。今天能把這出戲對付下來,也算難為他!」可見梅蘭芳對幼子的戲曲天分還是頗認可的。

 

梅葆玖之傳承梅蘭芳的唱腔,被稱為「原樣傳承」,即對於唱腔採取基本不變的態度。不過,梅蘭芳並不主張梅葆玖過分學習自己。在這次同台演出前,劇團的人都叫梅葆玖按着他父親的路子走,梅蘭芳卻把兒子叫到一邊說:「你做你的,別猶豫。師傅怎麼教,你就怎麼做。」

 

很多京劇界人士都認為,正是在父親這種根據自身條件發展而不是墨守腔調的鼓勵下,梅葆玖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路,並終成一代名家。

 

2007年,電影《梅蘭芳》開拍前的一次策劃會上,大家正在討論電影中的唱段由誰配音,導演陳凱歌問電影總策劃吳迎:「一位73歲的老人將唱電影中16歲的李鳳姐、17歲的蘇三、18歲的杜麗娘,您看如何解釋?」吳迎笑笑:「特異功能。」

 

事實上,當時就連陳凱歌都不相信,年屆古稀的梅葆玖能完成《梅蘭芳》裏繁重的錄音工作。然而,幾天後,陳凱歌就舉着梅葆玖的CD,興奮地來找吳迎:「梅先生的聲音怎麼能練成這樣?女高音歌唱家唱到這個歲數都不可能,何況男的假嗓子?配音非他莫屬!」

 

「他的聲音,尤其是用氣,比較通,這是連梅蘭芳都承認的事。論單項,可以說他的聲腔藝術水平超過了他父親。」吳迎感歎。

 

傳者

 

1961年,梅蘭芳逝世,梅劇團的擔子落在了年輕的梅葆玖身上。然而,當他重登舞台時已年過不惑了,承襲梅派與改良新戲是他必須傾盡餘生去做的兩件事。

 

在京劇界,旦角有乾旦、坤旦之分。乾者,男也;坤者,女也。其實,在梅蘭芳及其之前的時代,從事戲劇表演的多為男性,故而旦角亦多由男性擔綱;但後來,旦角就幾乎全由女性扮演了。梅派直接傳人中,除了早夭的李世芳,乾旦只有梅葆玖一人;而在梅葆玖門下,乾旦傳人也僅有2001年拜師的胡文閣一位。

 

2011年底,梅葆玖帶着胡文閣參加水立方全球華人晚會的錄音,胡文閣唱梅派經典《霸王別姬》,滾瓜爛熟的一段戲,就「海島冰輪初轉騰」這麼一句唱腔,胡文閣錄了五六遍,要求嚴格的梅葆玖才滿意。晚上,胡文閣開車送師傅回家,在夜色中,梅葆玖輕聲說了一句話,「你現在唱的夠水平了,能成為一個大角兒了」,胡文閣的心裏頓時翻江倒海,師父從來不誇他,這句話,他等了10年。

 

而梅葆玖對胡文閣的考察,其實已悄然進行了近20年。胡文閣回憶,1993年他還是一位反串流行歌手時,在中央電視台第一次見到梅葆玖。當時,梅葆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也看到你唱歌了,很健康、很大方。」第一次見面後,梅葆玖便把父親的唱片、照片等資料給了胡文閣,希望能幫助他的表演。梅葆玖曾在不同的場合強調:父親一生為京劇藝術獻身,遵循的是「中正平和」的觀念;男旦的表演雖然是「男扮女」,但不是忸怩作態的模仿,而是一條中正的路。

 

這種藝術上的「中正平和」也貫穿在梅派對弟子做人的要求上。在教導徒弟的為人方面,梅葆玖可謂用心良苦。正式成為師徒後,梅葆玖送給胡文閣最貼心的一件禮物是件其貌不揚、甚至看起來很老氣的夾克衫。胡文閣起初不解其意,後來師父告訴他,身為男旦,總會面對社會上的一些閑言碎語,平常行為做事,就更要注意,不要讓人有不好的聯想。着裝沉穩一點,是男旦演員必須保持的公眾形象。

 

梅葆玖曾坦言,「雖然如今我的44個弟子中胡文閣是碩果僅存的男旦,但這是時代使然,我並不怨天尤人,我培養了40多個弟子,父親的藝術沒有斷層,將來上天跟我們老頭兒我也好交代了,我敢說對得起父親」。

 

而在改良新戲方面,改編自《太真外傳》的《大唐貴妃》是梅葆玖自己所認可的京劇改良範本,該劇在原來《太真外傳》的基礎上加入了西方歌劇、交響樂等元素:「這是用西洋歌劇的形式來包裝傳統大戲,唱腔、扮相、唸白還是京劇的,只是比原來漂亮。京劇說到底還得姓京,不能姓洋。其實很多的梅派戲都可以用新的舞台手段來展示,像很多人都有微詞的LED我並不反對,用現代手段烘托京劇本身我完全能夠接受。」2003年,這部戲在北京首演。其時「非典」疫情肆虐京城,但喜愛京劇的觀眾抵不過誘惑,如約而至,上座率有八成,與往日不同的是每個人都口罩手套裝備齊全,看到精彩處,興奮的觀眾扯下口罩,大聲喝彩。

 

然而,梅葆玖在京劇事業上並不是沒有遺憾。

 

胡文閣說,近幾年來,師父一直在跟他反復念叨一件事,「把幾個梅派戲拍成電影」,「他對我說,我遺憾的是自己來不及了,你現在正是好時候。我知道你功力不足,到時由我親自給你指導,規規矩矩的,按照我爸爸要求我的,我來要求你,就算給後人留下了珍貴的資料。」

 

「另外,他還有一個特別的遺憾,」傅謹說,「就是希望這個社會能夠改變對男旦的歧視,為了糾正這個偏見,他做了很多努力。梅葆玖先生一生收徒49人,只有一名是男旦,不是他不想收,是沒有好苗子。至今,中國戲曲學院尚不招收男旦,雖然我們現在不會排斥男旦,但社會上對於男旦各種或隱或顯的反感態度還在,然而,梅派藝術歸根結底還是男旦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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