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信詐騙如此猖獗，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電信詐騙成本低、獲益快，取證難、量刑輕，監管缺失、不作為，是典型的低風險、高收益，這使詐騙犯罪分子更易瘋狂地鋌而走險。

☉文/米圖

在中國大陸猖獗已久的電信詐騙案，因今年暑假3名不同省區的大學生被騙後或猝死或自殺，再度引起了廣泛的社會關注。三起案件發生後，在強大的社會輿論壓力下，中國公安部高調介入，短時間內，3起案件全部告破，28名犯罪嫌疑人悉數落網。

隨着三名大學生被騙案細節的逐步曝光，坊間輿論開始追問，被騙大學生的信息，是如何洩漏的？在互聯網信息時代，如何保護公民隱私？這是對電信、銀行、公安等部門的考驗，也是對政府治理水平的綜合檢測。

三花季少年死於電信詐騙

本該在今年9月份進入大學的18歲山東臨沂女孩徐玉玉8月19日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後，被騙走了家人東拼西湊的9900元學費。在與家人去派出所報案回來的路上，女孩心臟驟停，兩天後離世。

徐玉玉的家庭經濟條件普通，父親是一名建築工人，母親則身患殘疾。用來交學費的9900元錢，是父親攢了大半年後才湊齊的。學費被騙，對於這個原本就貧困的家庭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而徐玉玉被騙的誘因，就是為補貼上大學之用的「助學金」，騙子精準地獲取了徐玉玉申請助學金的信息，從而施騙得逞。

據瞭解，徐玉玉高考後，曾報名參加了一個叫做「泛海助學山東行動」的資助活動，這是一項真實正規的助學活動。活動每年資助1萬名被普通高校錄取的建檔立卡貧困家庭學生。這項活動由銀行製作助學銀行卡，通過快遞發放至所有受助學生手中。徐玉玉正是這項助學活動的受益者。事發之前，「泛海助學山東行動」剛給徐玉玉打過電話，要她完善自己的資料。就在這之後，恰巧騙子的電話打了進來，騙子偏偏又以助學金作為行騙的理由。徐玉玉上當了，在同學們看來，如果不是恰巧前一天剛剛接過來自「真助學金」的電話，徐玉玉或許不會那麼輕易相信電話那端的詐騙。

徐玉玉被騙猝死案發生不到一週，同是山東臨沂市的大二學生宋振寧遭遇電信詐騙後，十分懊惱，於8月23日被家人發現在家中心臟驟停，不幸離世。據親屬介紹，宋振寧在去世前接到詐騙電話，並被騙去數額不等的現金。詐騙宋振寧的嫌疑犯稱自己是公安局的，稱宋振寧的銀行卡號被人購買珠寶透支了六萬多元。「一開始，孩子還有點懷疑，但對方說出了振寧的銀行卡和身份信息。」受害者親屬宋先生回憶說。

與山東兩起大學生被騙案幾乎同時發生的另一起被騙慘案受害者是廣東惠州的大學新生。8月19日，廣東省惠來縣高考錄取新生蔡淑妍接到不法分子假冒「奔跑吧，兄弟」欄目組發出的虛假中獎短信，蔡淑妍回撥短信中的電話號碼，被嫌疑人誘騙點擊登錄釣魚網站，並填入相關個人信息。隨後，嫌疑人又以繳納「保證金」、「個人所得稅」等理由誘騙受害人向嫌疑人提供的帳戶匯款，分三次共匯入9800元。8月28日，蔡淑妍失蹤，家人報警，31日，警方接民眾報警後發現，蔡淑妍在海邊溺亡，初步判定，其為跳海自殺。

三起案件神速偵破

3起學生因電信網絡詐騙而猝死或自殺案件發生後，社會高度關注，中國公安部當即組織山東、江西、福建、廣東、海南、江蘇、四川等地公安機關開展偵查。目前，3起案件全部告破，28名犯罪嫌疑人落網。

徐玉玉案經公安機關全力工作，查明犯罪嫌疑人杜某利用技術手段攻擊了「山東省2016高考網上報名信息系統」並在網站植入木馬病毒，獲取了網站後台登錄許可權，盜取了包括徐玉玉在內的大量考生報名信息。7月初，犯罪嫌疑人陳某在江西省九江市租住房屋設立詐騙窩點，通過QQ搜索「高考資料群」、「學生資料群」等聊天群，在群內發布個人信息購買需求後，從杜某手中以每條0.5元的價格購買了1800條今年高中畢業學生資料。同時，陳某僱用鄭某、黃某等人冒充教育局、財政局工作人員撥打電話，以發放助學金名義對高考錄取學生實施詐騙。8月19日16時許，該團夥詐騙徐玉玉9900元，在徐玉玉向嫌疑人冒用他人身份證開設的銀行卡帳戶匯款6分鐘後，陳某即操控在福建泉州的犯罪嫌疑人鄭某某組織熊某、陳某某等人在泉州市一銀行ATM機上取走贓款。公安機關進一步查明，犯罪嫌疑人彭某通過網絡多次向陳某犯罪團夥售賣非實名手機卡，供犯罪團夥作案使用。目前，以上8名犯罪嫌疑人均已被抓獲。

山東理工大學學生宋振寧被騙案發後，經公安機關偵查，目前涉案的14名犯罪嫌疑人均已被抓獲。廣東省惠來縣高考錄取新生蔡淑妍騙案，經公安機關偵破後，6名犯罪嫌疑人均已被抓獲。

為何電信詐騙破案率低？

在公安部要求督辦下，三起大學生被騙案三兩天就破案了。「原來電信詐騙是可以破案的」，很多人在微信朋友圈中評論到。但現實卻是，更多的電信網絡詐騙案件卻不了了之。

自2009年，中國一些地區電信詐騙案件就持續高發。2013年，中國電信詐騙案件發案30萬餘起，群眾損失100多億元。2015年全國公安機關共立電信詐騙案件59萬起，同比上升32.5%，共造成經濟損失222億元。僅2016年8月，360手機衛士就在全國範圍內攔截到各類騷擾電話34.3億次，其中，共攔截詐騙電話4.45億次。

電信詐騙整治這麼多年，為什麼破案率這麼低，屢打不絕呢？各方各有自己的說法。

中國公安部刑偵局局長楊東曾公開表示，電信詐騙屢打不絕主要存在四個方面原因：犯罪分子採用遠端、非接觸方式實施詐騙，偵破難度大，地域性職業犯罪重點地區整治工作還很不徹底；金融等領域仍存在管理漏洞，大量銀行卡被犯罪分子用於作案；電信領域手機、寬頻用戶非實名問題嚴重；現有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難以適應打擊犯罪需要，打擊一些與電信詐騙相關灰色產業無法可依。

在中國電信專家項立剛看來，反電信詐騙的最大問題是公安體系薄弱，犯罪分子已經是網絡化、高效率、低成本、精細分工，而公安系統還是屬地管理、網格化、低效率、高成本。所以很多詐騙數額並不巨大的詐騙案基本無法偵破。「面對低成本、高收入的詐騙誘惑，騙子們怎能放棄這塊肥肉呢？」項立剛說。

中國社科院信息化研究中心專家姜奇平認為，運營商為追逐利益而疏於監管難辭其咎。一些運營商推行「實名制」力度不夠，出租出售的號段有的用於各類廣告促銷短信的群發，藉以牟利。另外，錢都是從銀行取走的，銀行也應當承擔責任，銀行是否應該有緊急止付的處理方式。姜奇平還認為，除了運營商和銀行，是不是應該有相應的行政部門負起相關責任？一些安全公司都能監測到的電信詐騙黑色產業鏈，媒體也多方披露，而為什麼相關部門不作為？

據辦案民警介紹，電信詐騙的兩個關鍵環節「詐騙電話」和「銀行轉帳」在目前尚沒有「源頭」管制措施。目前通信業務和金融產品的某些安全隱患，在某種程度上為犯罪分子提供了便利。針對一些「改號」軟體的詐騙，有運營商負責人稱「監管成本太高，不願投入這筆錢」。由於運營商攔截不力，能夠虛擬任意號碼的網絡電話仍處於無人監管狀態。

就在民眾都在呼籲嚴懲詐騙犯，量刑太輕，難以平民憤的背景下，尷尬的是，電信詐騙卻存在着舉證難、定罪難等現實法律問題。根據中國《刑法》規定，詐騙公私財物價值3000元至10000元以上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並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並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而在徐玉玉一案中，詐騙金額不足1萬元，但卻是徐玉玉致死的導火線。

儘管量刑輕，對於實施詐騙行為者尚有法可依。但對於上游的洩露信息的網站、機構、個人，目前還沒有追究責任的依據，中國內地對於個人信息的保護目前仍是空白。

由此可見，電信詐騙如此猖獗，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電信詐騙成本低、獲益快，取證難、量刑輕，監管缺失、不作為，是典型的低風險、高收益，這使詐騙犯罪分子更易瘋狂地鋌而走險。

針對這些犯罪特點，僅僅是在事後，由警方發布幾條防騙攻略，是遠遠不夠的。「我們必須建立起一個基於網絡，以公安為核心，整合銀行、電信等領域的一個網絡系統，可以高效率實現認定、止付、抓捕。」項立剛說，「與此同時，法律界也要加強信息洩漏的相關立法，對詐騙惡性事件的立法，要從嚴從緊。由此，才能對犯罪分子形成威懾力。」

電信詐騙是全球病

電信網絡詐騙是當前全球的通病，世界先進國家的治理手段，對中國有一定的借鑒作用。

韓國就採用了延遲30分鐘付款的方式。韓國金融界為應對電信詐騙案頻發進行了政策調整。2015年9月，韓國銀行將「延遲提款制」的金額限度從300萬韓元降低到100萬韓元，即收到100萬韓元以上銀行轉帳後，若想將錢從自動提款機裡取出來，需要等待30分鐘以上。

美國則建立「拒絕電話推銷名單」平台。美國治理電信詐騙主要依靠兩部法律——1991年出台的《電話消費者保護法》和2003年的《控制非自願色情和推銷侵擾法》。兩部法律明確規定，不得向消費者發送與商業行銷、產品推廣、服務廣告有關的垃圾短信。使用者只能在兩種情況下接受此類手機短信：一是明確表示同意接收；二是這些短信用於緊急情況。後來又推出「拒絕電話推銷名單」免費登記平台，任何向平台登記用戶發送未經同意的商業行銷、產品推廣、服務廣告等垃圾短信的行為都屬於違法行為。銀行方面也有責任幫助打擊犯罪。美國法律規定：當事人轉帳後可以對自己的轉帳行為提出異議，並有權要求立即凍結對方帳戶。銀行可在規定時期內幫助用戶追回因詐騙而損失的資金。

德國的銀行還有追討服務。德國2003年通過的《聯邦反垃圾郵件法案》規定，任何機構向使用者發送推銷商品和服務類手機短信，都要經過用戶的書面同意。即使獲得同意，商家短信也要注明「廣告」字樣。同時，德國有嚴格的實名制登記制度，並且和個人信用掛鈎，信用太低的話無法在銀行、電信和網絡等機構開戶。許多德國銀行不僅有防範措施，還有「追討」服務。只要收款人在德國，而且事件發生時間在一個月內，銀行就能幫客戶把錢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