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遠

著名近代史學家楊天石，以「內地蔣介石研究的權威」而為人們所熟知，實際上他對孫中山也做過很多研究。他告訴記者，自己1977年發表的第一篇近代史論文《同盟會的分裂與光復會的重建》，孫中山就是主要論述對象，最新的一篇研究孫中山的文章則於記者採訪前一日剛剛提交。

楊天石認為，孫中山是中國最早提出社會主義理想的人，今年是孫中山誕辰150周年，他的很多民生思想成分放在現在都不過時。

孫中山研究，從考證一首詩開始

楊天石，1936年生，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長期研究中國文化史與中國近代史，尤長於中華民國史、中國國民黨史和蔣介石的研究。著有《找尋真實的蔣介石——蔣介石日記解讀》、《蔣氏秘檔與蔣介石真相》等三十餘種。其中《找尋真實的蔣介石》第一輯被內地31家媒體共同推選為2008年十大好書，並獲香港書獎。

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的辦公室裡，楊天石回憶起自己與孫中山研究的緣分。

1959年，楊天石還是北大中文系的學生。「當時有一個集體科研項目，編注《近代詩選》。這本書選錄鴉片戰爭之後到五四運動之前的優秀中國詩歌。其中有一首《輓劉道一》，作者就是孫中山。」楊天石說。

劉道一是近代革命家，1905年加入中國同盟會，為1906年萍瀏醴起義領導人。因在長沙、衡山等地運動新軍、籌集軍火，引起清政府注意，在從衡山返長沙途中被清軍逮捕，最終被害。

「半壁東南三楚雄，劉郎死去霸圖空，尚餘遺業艱難甚，誰與斯人慷慨同！塞上秋風悲戰馬，神州落日泣哀鴻。幾時痛欲黃龍酒，橫攬江流一奠公！」至今，楊天石還能一字不落地背誦出這首詩。

這是楊天石對孫中山的最初研究。長期一心想當作家的楊天石沒有想到，歷史研究會成為自己的終身職業。

1974年，一個偶然的機會，當時身為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語文教師的楊天石，被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請去，協作編寫《中華民國史》。按照中國傳統，新政權建立之時，要為上一個政權修史。新中國成立之初，便開始提出編寫《中華民國史》，由於種種原因，推遲了二十多年才得以啟動。

「我當時的任務是寫作第一編《中華民國的創立》中的一章《中國同盟會成立後的革命鬥爭》，從同盟會在國內外建立分支組織，一直寫到1911年武昌起義，這一時段的主角當然是孫中山。」楊天石說。

在編寫《中華民國史》的過程中，楊天石從參加協作的「義工」，成了近代史研究所的正式研究人員，很快發表了自己第一篇研究孫中山的論文《同盟會的分裂與光復會的復建》，受到學界的重視。

《中華民國史》第一編於1981年完成，趕在辛亥革命70周年時出版。該書主編時任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副所長的李新，可以說是在研究歷史的道路上對楊天石影響最大的人。在編寫過程中，文學科班出身的楊天石總想把歷史寫得生動些，可讀性強一些。

「歷史研究和文學不一樣，容不得一點虛構，這個道理我懂，也非常嚴格地這樣做了，但總想讓著作多一點文采，不想太呆板。」楊天石說。

李新主張以樸素的語言寫作，批評楊天石的文風如「老太太頭上插花」。楊天石明白了主編的要求，自此，以準確、精煉、乾淨、流暢作為自己的史學語言追求。

李新的另一個主張是，寫歷史，在不得已的時候可以寫些套話、廢話，但是不能寫一句假話。楊天石記住了這個要求，力爭寫書時，句句都是真話。

孫中山是資產階級革命家？

1949年以後，在內地，有關孫中山的研究可謂長盛不衰。「孫中山是海峽兩岸都推崇的人，毛澤東曾經寫過紀念孫中山的文章，稱他為『偉大的革命先行者』。」楊天石說。

楊天石認為，1949年以後，內地對孫中山的研究可分為幾個階段：從1949年起到文革前，孫中山研究處於起步階段。文革時期，孫中山研究陷於停滯。改革開放以後，孫中山研究進入全盛時期，成為「顯學」，那個時候研究近代史的學者中，很大一部份人都研究孫中山。到了上世紀90年代後期，孫中山研究的發展趨於平穩。

楊天石多次肯定，孫中山是中國最早以社會主義為追求理想的思想家。他指出：「孫中山1903年就講，社會主義是他每時每刻都在思念，都不能忘記的一種主義。1905年，他訪問設在比利時的第二國際（社會黨國際），要求接納他正在籌建的黨。孫中山表示，在中國要採取西方的生產方式，但是要避免西方的毛病。1915年，孫中山再次給第二國際寫信：「你們快派人，幫我建立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這時，離俄國十月革命還有兩年，孫中山的「社會主義意識」十分超前。

孫中山認為；對待西方資本主義文明，應該「取那善果，避那惡果」；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是推進人類文明的兩種「經濟能力」，要借外國的資本主義來建設中國的社會主義。因此，他大力提倡實行「開放政策」。楊天石說。他告訴筆者：「我在一次題為《孫中山的民生主義及其當代價值》的講座中闡述了上述觀點，聽眾都是部長級別的幹部。最終收到書面回饋，80%對我的觀點高度評價。」

通常都說孫中山是資產階級革命家，這一點楊天石並不十分贊成。楊天石給孫中山的定義是「平民知識分子革命家」，或「平民革命家」。雖然目前在整個孫中山研究隊伍裡這還不是主流觀點。

楊天石認為，中國的近代新型知識分子分為四代：第一代，洋務知識分子，如魏源、鄭觀應；第二代，維新知識分子，如康有為、梁啟超；第三代，平民知識分子，如孫中山、廖仲愷；第四代，共產知識分子，如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

「我認為這種劃分比較符合實際，大家都說孫中山是資產階級革命家，可是，他本人不是資本家。出身貧農。開始是學生，後來是職業革命家。他在《民報》發刊詞中提出，西方貧富兩極分化，中國不能走歐美老路，後來又大罵資本家無道德，無良心，認為美國、法國都是資本家掌權，為少數人所私有，主張中國應由「全體平民自己組織政府，以代表全體平民之利益」，因此，稱他為「平民知識分子革命家」，或「平民革命家」比較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