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后法

這次石油「價格戰」是在複雜的國際經濟背景下爆發的，具有一定的偶然性，發起國並未準確把握價格戰的正負效應，對產油國帶來的利弊後果也較模糊。總體看，誘發這場價格戰的內在經濟動因並不十分明朗，人為因素多於市場因素。因此，價格戰的持續時間估計不會太長，引起的市場動盪估計也不會持續太久。

3月11日，正當全世界都在與新冠病毒疫情展開殊死之戰的關鍵時刻，世界兩個最大的原油生產大國──沙特和俄羅斯掀起了一場「油價大戰」。雖然冠狀病毒的來襲沖淡了人們對這場「經濟大戰」關注度，但它很快在世界油市掀起巨大波瀾，油價驟跌30%，5月交貨的倫敦布倫特原油期貨價格跌幅達11.23%，盤中一度跌破每桶30美元，創下2016年以來的新低。面對突如其來的「天災人禍」，市場一片恐慌，跟隨而來的是全球股市暴跌。3月16日，美國股市創下1987年以來最大跌幅，標普500指數收盤重挫12%。石油「價格戰」的爆發給本已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經濟注入了新的複雜因素，給本已暗淡的世界經濟投下了「震憾彈」。人們紛紛追問，產油國何以對世界原油市場如此「翻雲覆雨」？油市大動盪會不會捲土重來？價格戰將持續多久？

「黑色黃金」的前世今生

自從人類使用動力機械以來，石油就開始了「發跡」的歷史。經濟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使石油的「身價」飛速上升。一個多世紀以來，地球的各個角落幾乎都留下了各國尋找石油的足跡。原本深藏地球億萬年的黑色液體，被人類發現後便「一鳴驚人」，成為各國爭奪的戰略資源。為了佔有被視為「黑色黃金」的石油資源，人們下海洋、入冰川、進沙漠，不惜代價地進行勘探，投入鉅資進行開採。

隨着工業化的不斷推進，石油日益成為人類須臾離不開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石油也成為戰後世界經濟起飛的催化劑，為各國戰後經濟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石油工業成為發達國家的支柱產業。低廉的價格使石油在世界能源市場獨佔鰲頭。石油也由此成為財富的象徵，誰擁有了石油資源，誰就進入富國的行列。上帝的造化，使中東成為世界原油儲量最豐富的地區，從而誕生了一批「富得流油」的石油富國，一個個揮金如土的阿拉伯石油富豪成為世界各個頂級消費場所的「風景線」。

然而，在助推世界經濟發展的同時，石油也成為各國爭奪的戰略資源。在過去半個多世紀中，由石油引發的外交博弈、利益矛盾、武裝衝突接踵而來、不計其數。特別是冷戰期間，石油資源成為超級大國爭奪利益的重點目標。哪兒有石油，超級大國就爭奪到哪兒。過去幾十年中，美國在中東地區發動多次戰爭，其背後都與謀取石油利益密切相關。

「如果你控制了石油，你就控制了所有國家」，這句出自國際老牌戰略家基辛格的名言道出了美國控制石油資源的真實動機。歷數半個多世紀以來圍繞石油而爆發的武裝衝突，人們不禁為這一「黑色黃金」的巨大誘惑而感歎，這些衝突不僅改變了地緣政治，也讓人類付出了犧牲無數生命的慘痛代價。在人類歷史上，沒有任何一種商品或資源，像石油那樣為世界創造如此巨額的財富，也沒有一種資源和商品，像石油那樣讓世界陷入如此多的戰爭與衝突。翻開石油的「發跡」史，既有一個個激動人心的財富神話，也有相關國家和人民遭遇苦難的血與淚。

石油創造了財富，石油推動了歷史，石油早已不是普通商品，它被賦予了超越一般商品的政治屬性。長期以來，石油成為國際政治鬥爭的「銳利武器」，一些國家將它用作操控國際市場、打壓競爭對手的「政治工具」。一些產油大國利用原油市場上的主導地位，不時發起價格戰、份額戰。石油市場的風雲變幻，已成為攪動世界經濟的重要因素。幾十年來，石油推動了世界經濟的發展，也給世界經濟造成了傷害。

美國的超級大國地位與石油密切相關。美國不僅是世界主要石油消費國，也是重要的石油生產國，老謀深算的美國政治領袖從一開始就將美元與石油交易掛鈎，打造了所謂的「石油美元」。從此，石油交易便實行美元結算。石油作為交易金額最大的商品，美國即使不產石油，也可從石油交易中謀取巨大利益。石油美元還為美國提供了控制全球金融貨幣的重要工具，成為美國稱霸世界的重要「力量源泉」。

「價格戰」背後的美俄博弈

3月6日，歐佩克在奧地利首都維也納召開會議，討論原油產量和協調原油價格。俄羅斯雖然並非歐佩克成員，但作為最大產油國之一，與歐佩克建立了「結盟」關係。涉及石油產量和價格等重大問題，只有得到俄羅斯的支持和配合，歐佩克的決定才能有效實施。然而，俄羅斯這次否決了沙特提出的減產建議，雙方不歡而散。沙特等國隨即宣布增加原油產量，市場迅速作出反應，原油價格隨之暴跌。俄羅斯這次毫不猶豫地點燃石油「價格戰」的引信，似乎是「有備而來」。

俄羅斯的目標十分清晰，就是想打擊美國的頁岩油工業，削弱其國際競爭力，從而擠壓美國近年來在全球能源市場上所贏得的地位，奪回俄羅斯對原油市場的主導權。在俄羅斯看來，既然沙特打響了「價格戰」的第一槍，俄羅斯何不「順水推舟、將計就計」。目前看來，俄羅斯對這次爭奪石油市場主導權的鬥爭胸有成竹，對下一步行動似乎也有預案。

俄羅斯能源資源十分豐富，其石油和天然氣儲量在世界上名列前茅。能源是俄羅斯的主要出口產品，石油工業是俄羅斯的支柱產業，對俄經濟有着舉足輕重的意義。但是，石油開採既是俄的優勢產業，也是俄經濟的軟肋。美國長期以來打壓俄石油產業，除了以各種藉口對俄石油企業實施制裁外，還通過沙特等歐佩克主要成員國操控原油市場和價格主導權，削弱俄羅斯對國際原油市場的影響力。很明顯，美國將石油市場作為與俄羅斯爭奪地緣政治的重要工具。

然而，作為具有悠久帝國歷史的超級大國，俄羅斯在爭奪國際原油市場主導權的鬥爭中絕不是「等閒之輩」。俄羅斯雖然不是歐佩克成員國，但積極參與歐佩克有關原油產量和價格的協調，利用歐佩克不同成員國之間的矛盾，影響原油市場走向，以穩定本國石油收入，鞏固市場地位。對歐佩克而言，任何限產或提價決定，沒有俄羅斯的配合，其效果都將大打折扣。

外界普遍認為，俄羅斯這次參與價格戰，其主要目的是打擊美國的頁岩油產業。美國近年來大力發展頁岩油開採業，頁岩氣和頁岩油產量不斷增加，不僅優化了本國能源結構，而且還大大拓展了國際市場。經過幾年發展，美國已成為全球頭號頁岩油生產國和出口國。美國不僅基本實現了能源自給，而且還擠佔了俄羅斯及歐佩克成員國在世界原油市場的份額，美國在世界能源問題上的話語權也由此不斷增強。這無疑是俄羅斯和歐佩克成員國不願看到的局面。因此，打擊美國的能源生產，阻止美國頁岩油產業的發展，正是俄羅斯所追求的戰略目標。

此次價格戰的爆發，無疑將打擊美國的頁岩油開採業。面對低廉的國際油價，美國很多頁岩油企業將失去競爭力，並造成大批工人失業。由於市場前景暗淡，華爾街的投資商也不會像過去那樣慷慨地向頁岩油企業輸血，從而導致那些失去贏利能力的企業宣告破產，退出能源開採業。

俄羅斯的上述「如意算盤」能否如願以償，目前無法預料，但此時此刻價格戰的爆發對美國頁岩油產業的傷害無疑是非同小可的。當前美國經濟充滿不確定性，貿易戰已經讓美國經濟遭受不小打擊，加上突如其來的新冠病毒疫情，使美國經濟「雪上加霜」。面對即將來臨的大選，特朗普迫切需要一份良好的經濟「成績單」，以獲得選民認可，實現其連任的目標。所以，此時出現油價暴跌對美國而言肯定是弊大於利。

當然，對俄羅斯而言，用價格戰遏制對手的做法並不是沒有風險。俄羅斯嚴重依賴原油出口，石油是俄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油價下跌的直接後果是出口收入減少，這對財政拮据的俄政府而言，並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而國庫的減少反過來又將影響俄羅斯老百姓的「錢袋子」。由此推斷，俄羅斯也不大可能打一場持久的石油「價格戰」。

對原油價格戰的發起國而言，當前的新冠病毒疫情是一個十分不利的因素。疫情的發展目前很難估計，即使很快得到控制，也將對世界經濟造成很大負面影響，估計今年全球經濟增長將明顯放慢，對石油的需求也將陷入低迷。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油價下跌對需求的拉動作用十分有限。也就是說，如果有關國家企圖通過增加產量、降低油價的方式來擴大本國在世界原油市場上的佔有率，那麼在當前需求低迷的市場環境下恐怕將難以如願以償。

綜上所述，這次石油「價格戰」是在複雜的國際經濟背景下爆發的，具有一定的偶然性，發起國並未準確把握價格戰的正負效應，對產油國帶來的利弊後果也較模糊。總體看，誘發這場價格戰的內在經濟動因並不十分明朗，人為因素多於市場因素。因此，價格戰的持續時間估計不會太長，引起的市場動盪估計也不會持續太久。據估計，油價在今後相當一段時間內將保持低迷，但這並不由於「價格戰」使然，而是市場需求嚴重不足的必然結果。

對中國喜憂參半

這次石油價格戰對中國而言既喜也憂。作為石油淨進口國，油價下跌對中國最明顯的好處是減少國際支出，增加經常賬戶的盈餘。對企業而言，油價下跌可以降低成本，最終使消費者受益。作為世界最大石油進口國，市場的疲軟有助於增強中國在全球原油市場的話語權。另外，低油價也為中國提供了一個增加原油戰略儲備的好時機。

值得關注的是，如果俄羅斯和伊朗等國的市場地位在這次價格戰中受到削弱，可能將影響「石油人民幣」走向世界的步伐。俄羅斯、伊朗作為主要石油輸出國，率先對石油交易實行人民幣結算。如果兩國市場地位受到削弱，無疑會打擊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而中國要想實現和平崛起，沒有人民幣的國際化是不可想像的。

近年來，中國為人民幣國際化做了大量工作，也取得了積極進展。2016年3月，上海原油期貨交易所正式掛牌營業，標誌着「石油人民幣」登上了世界經濟舞臺，也是人民幣國際化邁出的決定性一步。這對美國構成的打擊是巨大的，美國對此「懷恨在心」，因此將打壓人民幣國際化作為重要外交目標。

人民幣國際化意味美元地位的削弱，而美元是美國稱霸世界和控制全球經濟的重要工具。如果失去美元的國際壟斷地位，也就意味着失去美國的霸權地位。因此，對美國而言，保住美元是生死攸關的「頭等大事」。俄羅斯和伊朗對石油交易實行人民幣結算，充當了人民幣國際化的推手，自然成為美國的打壓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