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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何以流浪(2020.1)

發布日期:2020-08-27

──專訪北京師範大學教授、著名國際專業影評人蕭永亮

☉文/莫利亞 鏡報紐約分社社長

☉圖/龔文謨及蕭永亮 提供

當人們還沉浸在歡慶新中國建國70周年喜慶日子中陶醉不已,2019年11月19日起,在中國大陸充滿詩意的美麗海濱之城廈門,又迎來了一場初冬時節「面朝大海」的電影盛會,11月23日第28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圓滿落幕!

本屆電影節組委會主任、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張宏公開宣稱,本屆金雞獎評委遵循「六親不認,只認作品;八面來風,自己掌舵;不抱成見,從善如流;充分協商,顧全大局」的評獎方針,以實名制投票方式評選產生了19個獎項。其中最有分量的一項獎,即最佳故事片桂冠授與《流浪地球》。這是中國電影給2020新年開端帶來的好彩頭,香港《鏡報》月刊紐約分社特邀新年嘉賓、著名影評人、北京師範大學蕭永亮教授給全球讀者分享彩蛋,談談《流浪地球》怎樣流浪。

第3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頒獎典禮暨第28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2019年11月在福建廈門圓滿落幕。因蕭教授曾經擔任過許多國際電影電視評獎和頒獎嘉賓,首先請他介紹金雞百花獎的來由:

一、金雞百花百家爭鳴聞雞起舞

蕭永亮: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創辦於1992年,現由中國文聯和中國電影家協會聯合主辦,它是大陸諸多的官方電影評獎活動之一。它同時進行電影評獎頒獎、影片展覽、學術研討、市場推廣、文化交流和文藝演出等活動。

該電影節其實是由兩類頒獎活動組成,分別是中國電影金雞獎和大眾電影百花獎,簡稱為「金雞獎」和「百花獎」。百花獎早在1962年由當時大陸發行量最大的電影刊物《大眾電影》雜誌社創辦,已舉辦了34屆。百花獎由《大眾電影》發放選票,由讀者投票評獎,各獎項均以得票最多者當選。雖然自1983年以來百花獎只設有最佳故事片、最佳男女演員、最佳男女配角5個名目的獎項,但由於從1980年的第三屆評獎開始,「最佳故事片」得獎名額由前兩屆的1個增至3個,所以百花獎實際上共有7個獎項。

金雞獎由中國電影家協會在1981年創辦,由電影界專業人士從事評獎活動,目的是獎勵優秀影片和表彰成績卓著的電影工作者。由於獎盃設計成金雞啼曉,用來象徵電影藝術百家爭鳴並激勵電影工作者聞雞起舞,故名金雞獎。這兩類電影獎出自同一機構主辦,因此後來合稱為金雞百花電影節每年照常舉辦。自2005年起隔年輪流頒發,單數年頒發專業評審制的金雞獎、偶數年頒發觀眾投票制的百花獎。金雞百花共享品牌,辦了28屆電影節,頒了32屆金雞獎以及34屆百花獎。

金雞獎評選當屆生產年度公映的影片。設最佳故事片、紀錄片、科教片、美術片、戲曲片,最佳男主角、女主角、男配角、女配角,最佳編劇、導演、攝影、美術、音樂、錄音、剪輯、特技、服裝、化妝、道具等獎項,必要時增設特別獎或榮譽獎。但自金雞獎創辦以來,僅有1990年的第十屆沒有頒發特別獎或榮譽獎。

二、首部科幻大製作里程碑式製作

最近的第32屆金雞獎國產科幻電影《流浪地球》摘得最佳故事片桂冠,拿下最具分量的一大獎項,同時還獲得最佳錄音獎。而最佳導演是《紅海行動》的導演林超賢;最佳男女演員獎分別被電影《地久天長》的男女主演王景春和詠梅摘得,他們曾獲得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男女主演獎,再次雙雙榮膺此獎,實至名歸。最佳編劇仍然屬於影片《地久天長》的阿美、王小帥,該片成為本屆金雞獎的最大贏家。另外,文牧野憑藉《我不是藥神》摘得最佳導演處女作獎;《紅花綠葉》獲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獎;《風語咒》獲得最佳美術片獎,而獲得市場和觀眾高度認可票房收成近50億的《哪吒之魔童降世》雖然被選送參加奧斯卡角逐,卻與此次頒獎失之交臂,甚至連提名都沒出現,其中必有一番道理。

莫:這一屆金雞獎活動閉幕後,頒發的電影獎項引來了公眾的熱議,《流浪地球》獲得本屆最佳故事片獎也被人嘲諷。被稱之為開創大陸科幻電影先河的《流浪地球》究竟是一部怎樣的影片呢? 請蕭教授談談你個人的看法。

蕭:《流浪地球》改編自科幻作家劉慈欣同名的中篇小說,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成為2019年初春節檔的票房黑馬,總票房46.55億元(6.998億美元)排名在中國電影史第三位。排在前兩位的是總票房分別為56.81億元(8.7億美元)的《戰狼II》和49.59億元(7.02億美元)的《哪吒之魔童降世》。

電影《流浪地球》的故事設定特別有趣,講的是太陽在即將毀滅的時候,人類在地球表面建造出了上萬座巨大的推進器和轉向器,舉全球之力推使地球脫離太陽系,由此開啟了地球在宇宙中流浪、尋找新家園的旅程。全球發動機在流浪過程中發生了嚴重的停擺事件,眼見就要撞上木星,影片展開了人類與時間賽跑搶修地球發動機的驚心動魄的場面。電影的改編延用了原著小說的核心概念,但是在文戲的方面進行了很多再創作。

由於該片稱為中國第一部科幻大製作電影,《流浪地球》的確在多方面超過了很多觀眾的預期,可以說是一部代表中國院線科幻電影起航的里程碑式的作品。不同於荷里活電影中對個人英雄的塑造和刻劃,《流浪地球》中塑造更多的是集體主義,帶有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意念。電影以中國人的視角看全球危機,不同以往的科幻電影主要來自荷里活,像《星際穿越》《後天》等作品,幾乎是從美國人的視角看問題,而《流浪地球》中的美國元素相對較少,只出現了幾次美國國旗,連聯合國的開會語言用的都是法語。所以,該片是一部充滿了東方思維的帶有中國情結的憂患意識和科幻暢想的豪邁之作。

三、成功要素改編合理大眾接受排除風險

莫:關於文戲的再創作,電影將小說中的結局進行了徹底改編,使得故事的陰暗面基本不復存在。您是如何看待此次的改編呢?

蕭:電影腳本對結局的改編的確引發了廣泛討論。原著的結局是充滿悲觀的陰影,甚至可以說對人性近乎絕望。原著中的結尾講述的是,叛軍處罰了所有牽頭流浪地球行動的人,而最後卻被事實證明,流浪的行動是正確且必要的。地球由於無知無畏的不同政見者固執己見而遭到徹底毀滅而無可挽回。

很多忠實原著者更喜歡原著的結局,認為它原有的設置足夠震撼。如果照搬進電影的話,會不會因此引起產生消極導向的價值觀?是不是會帶來投資風險?劇組是不是必須改變結局方可適應?不能否認的是,如果按照原著拍攝,會擁有另一批受眾,像是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去年的作品《此房是我造》,講的是一個變態殺人狂把行兇和藝術聯繫起來的故事,電影是部好作品,但觀影後可能會產生生理不適,所以只能被歸類為藝術電影的範疇,不屬於大眾的商業電影。科幻片是一種通俗的類型片,也是商業片,照顧的是最主流的價值觀受眾。

電影對結局的改編是合理的,也是被大眾證明所能接受的。觀眾還是會被親情打動,尤其是作為春節檔作品,和闔家團圓的大眾心理非常契合,因而獲得不菲的票房收益,排除了一切風險,是該片成功要素之一。

四、區別硬科幻軟科幻傳遞情感產生共鳴

莫:有觀眾評價說《流浪地球》是一部「硬科幻」的電影,怎麼區別「硬科幻」和「軟科幻」呢?

蕭:所謂的「硬」和「軟」是一個歷史性的定義,最早來源於西方。「硬科幻」偏向於以基礎科學和理工科為主題展開的想像,在情節上追求科學合理性和實驗依據;相對應地以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等為主題的作品,會被歸為「軟科幻」。「硬科幻」主要涉足自然學科領域;「軟科幻」更偏重人文學科領域。現在這種二元對立的兩分法已經過時了,最好的作品是既包含科學的想像,數據的精準,也有對人性、社會深入的洞察。如果去掉原著中所謂「軟」的部份,也就不會有現在如此受歡迎的局面了,所以還是不能簡單對一部作品進行標籤化。

簡單來說《流浪地球》涉及到了非常多的科學事實,包括推動地球的行星發動機的推動力到底有多少,在推動過程中會產生的包括大氣層消失、地表溫度下降、被木星引力解體的現象等,這些會讓電影顯得很「硬」。但是細究的話也是有科學硬傷的,比如太陽是不會在短時間內發生氦閃的,最早也要在幾百億年之後才會到達電影中的狀態;包括電影中頻繁出現的「木星引力激增」,「激增」本身就是帶有推測成分的一個形容詞。這類所謂的「硬傷」,在科幻片中比比皆是,因為科幻片的存在本身就是基於假設的。比如有了流浪地球這樣一個世界觀的設定,所有的情節都基於此展開,在邏輯上是自洽的,中間存在不符合現有科學事實或定理的細節,考慮到是為了照顧敘事上的真實性,所以很多懷疑都被懸置,這樣才能保證觀影的流暢感。目前有一種較為包容的解釋認為,不能要求一部科幻片像科普紀錄片一樣,每個細節都嚴絲合縫,吻合現有的科學發現和技術原理。再加上電影最重要的是讓觀眾能夠接收到所傳遞的情感而產生共鳴就足夠了。

五、被譯28種語言向190國家播放

莫:中國科幻電影就此一部嗎?在網絡大電影裡,不是已經有很多帶有科幻元素的作品了,您覺得如何看待?

蕭:嚴格來說,《流浪地球》是在影院正式上映的第一部國產大製作科幻電影,它本身就構成了一個電影拍攝現象級事件,因而也促成它又成為電影票房現象級事件。據不完全統計,自2011年到2018年,國家廣電總局收到22,855部電影劇本備案,其中大約有286部屬於科幻元素電影。網大平臺上已經有很多嘗試性的作品了,只是受限於成本,製作算不上是精良,更多的是靠創意取勝其中,不乏點擊量還不錯的作品。科幻電影還有《拓星者》《上海堡壘》《折疊城市》《太空2049》等。有一部小成本的製作叫《孤島終結》,導演用不到八萬的成本拍出了一個相對文藝、但也有相對宏大視野的一個作品。接下來網大要努力的是怎麼做得更好,被更廣泛的大眾所接受。

莫:有人說科幻電影是一種宣教,您怎麼看呢?

蕭:在美國很多的科幻大片裡都是有意識形態的,包括愛國主義和所謂的主旋律,並不比國產電影少,只不過處理得更有技巧性,跟敘事層面融合的更加圓熟,觀眾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受到影片的價值觀的影響。

科幻片必然會承載一定的價值觀,或主流或小眾,與其用宣教方式去傳遞,用科幻片作為主流價值觀的載體是一種進化,是有益於大眾的。只有當文化產品多樣性夠豐富,文化基底才有生命力。

莫:有評論說《流浪地球》的成功代表着中國進入了科幻電影元年,這是否意味着中國正式步入全球電影工業體系了呢?

蕭:放眼全球電影工業,目前只有荷里活做到了規模化、不間斷產出科幻類型片。荷里活每年票房前十的作品中,科幻相關的類型作品就佔7部之多,並輻射帶動了包括電影主題樂園、周邊產品的發展,這是國產電影要奮起直追的原因,為的是完成文化市場的全球共享。

雖然這個想法形成已久,但真實成功的作品很少,不管是商業層面還是價值觀意義層面。全球電影的市場遠大於國內市場或華語圈市場,中國電影真正步入全球電影工業體系,提升電影高品質生產能力,會讓作品的成本和票房的天花板都上升不止一個數量級。

現階段我國的硬實力已經有了質的提升,但軟實力尚未得到應有的重視。我們輸出了很多的翻譯小說和主流文學,但是真正做到了到達終端讀者、且被喜歡和廣泛傳播的作品,《三體》是第一部。很多歐美的讀者在全球性的書展上,排隊等劉慈欣簽名,這是在以往都沒有出現過的場面。正因為科幻題材有普世價值觀,具有衝破語言、文化、地域界限的敘事模式,所以科幻電影才會成為我們加入競賽的模版。《流浪地球》已被翻譯為全球28種語言,並且面向世界190個國家播放,算是邁出了第一大步。

六、視覺特效成功接軌荷里活製作模式

莫:《流浪地球》是一部大製作科幻電影,必須充滿想像力並能夠充分展現,影片的視覺效果十分重要。作為曾經擔任過霍士藍天工作室技術總監的專家,您認為該電影在視覺特效方面有哪些可圈可點?

蕭:電影史上有通過攝像機製作特效,實現物體變多或憑空消失的效果;有通過停機再拍,創造出了快動作、慢動作、疊印、淡出、淡入等特技攝影;也有將電影剪輯從技術變為藝術;還發明了玻璃遮罩繪景技術營造出置身真實場景的觀感,基於此技術還延伸出了動態遮罩技術、藍幕技術、黃幕技術以及現如今的數字綠幕技術。

伴隨着電腦圖像技術CG、動作捕捉等新技術的發展,電影迎來了數字特效時代,各種依靠特效製作出來的場面宏大、精益求精的電影作品相繼湧現,可以說伴隨着電影的發展,電影特效技術在日臻完善,也為觀眾帶來了更多的審美樂趣。站在前人肩膀上,國產電影人也在進步,甚至還在技術上不輸荷里活,只不過在電影生產流程上有所不同。按照荷里活電影的製作標準體系,在電影的前期籌備階段,特效團隊就已經進入到電影的創作當中了,相比於國內直到影片後期合成階段才參與的模式更為合理。其次就是在電影製作團隊中,荷里活設有特效總監一職,對特效製作全程全權把關,既可以分擔導演的壓力,也可以用專業的眼光對電影視效進行視覺輔導,這一職位在國內往往是導演兼任。

機構資料顯示,中國特效公司大多成立於2014年以後,其中就包括MoreVFX。作為《流浪地球》的特效製作公司,MoreVFX牽頭與韓國特效公司Macrograph合作完成了電影的全流程製作,其中 MoreVFX承擔了75%的工作。全片800多個視效鏡頭,內部直接製作約400個視效鏡頭,大部份都是高級別、高難度的視效鏡頭,而這些視效鏡頭產生的任務量高達12000多個。《流浪地球》在前期概念設計時,MoreVFX的視效團隊就已經介入到了創作中,成功「接軌」荷里活的製作模式,也是電影在世界觀搭建和在中國式科幻概念的呈現上達到空前成功的最佳助力之一。

對着木星不斷噴吐火蛇的加特林、大如山脈的行星發動機、地木交匯交換物質,震撼的每一秒鐘,都是特效團隊長達數月的渲染。走完了這一遭特效級別的全流程的製作過程,可以說是為未來中國視效產業發展奠定了非常堅實的基礎。

七、虛擬化妝技術重建場景三維重建

莫:《流浪地球》在技術上有哪些突破?

蕭:主要說三點吧。首先是虛擬化妝技術。特效團隊運用三維掃描、特殊材料及後期製作工藝和逼真的塑形工藝,改變演員原有的外貌,製作出逼真的人物造型。《流浪地球》並不是第一個使用這項技術的電影作品,早在《阿凡達》中就出現過。

其次是虛擬重建技術。運用手持三維激光掃描器以虛擬的方式重塑演員的三維模型。以虛擬的表演來實現真實角色難以實現的高難度動作,在人體數據的基礎上進行加工來創造新的素材,結合動作捕捉系統的跟蹤器位置,進行人體三維數據與運動物體的匹配,最後生成電影中的特效場景。這套技術現在也在搭配全息VR使用,結合動作捕捉系統生成更多維的畫面。

最後說一下場景三維重建技術。通過三維激光掃描及虛擬三維場景進行合成。利用三維掃描技術和虛擬實境技術,即利用電腦生成一個虛擬環境,並通過各種傳感設備提供擁有視、聽、觸這既自然又直接的與環境交互的虛擬場景。利用電腦進行模型渲染,最常見的環境模擬為颶風、火山噴發、太空船、飛機墜陷等。通過三維掃描獲取實景的建築模型,場景合成將演員與上述特殊環境和特殊造型合成,通過後期每一幀的特效進行渲染,這種合成可以製造出非常驚人的構圖。

在《流浪地球》中,在上海寒冰凍結場景裡,冰封並倒塌的「上海之巔觀光廳」,特效團隊首先用三維掃描創建人物、道具和場景的三維模型資產,隨後模型師根據照片參考人工在三維軟件中製作模型;大疆傳媒用無人機來採集上海街道和建築模型貼面的材質,在三天的時間裡拍攝了多達數萬張的素材,作為大樓高空部份的取景;地面道路主要以LiDAR來進行三維重建用以還原素材。正是這樣大體量的特效才能完美結合創意和技術,將未來的上海構建於觀眾眼前。在場景重建中,採集的三維掃描素材可以讓導演在後期時靈活調整創意,不被實拍素材約束。比如想追加某個鏡頭,或鏡頭中背景人物不夠多都可以自由調整。

莫:感謝蕭教授在百忙之中接受筆者專訪,獲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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