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首頁 > 最新文章 > 特稿

「老樹畫畫」劉樹勇:穿長衫的男人(2020.9)

發布日期:2020-09-30

☉文/張一川

劉樹勇,現為中央財經大學文化與傳媒學院教授、藝術系主任。但在教師的身份之外,他還是擁有249萬粉絲的新浪微博國畫博主「老樹畫畫」。獲讚無數的劉樹勇,被大家親切地稱為「老樹」。老樹用國畫配上打油詩,表達了現代人心中共通的情感,很多人都說從老樹的作品裡找到了對現代人內心焦躁和不安的撫慰。但在劉樹勇看來,他的詩都是寫給自己的。他說,「老去盯着別人,你不可能把你自己手邊的事情做好的,你就進到你自己心裡去,你紮得越深,越體會到我是什麼。」

繪畫是重回記憶

劉樹勇1962年出生於山東臨朐。「這是在沂蒙山區的邊緣,很窮。」

「1974年大旱,我的很多同學都出去要飯了,就剩下幾個人堅持上課。我同學拉我一起去要飯,我想這樣能不上課,手裡拿着瓢和打狗棍,就覺得自由、好玩。我回家和媽媽商量,說這樣可以減輕家裡負擔,結果媽媽說你要去要飯,我就打斷你一條腿,家裡哪怕砸鍋賣鐵,也必須讀書。」

劉樹勇坦言,自己童年吃過很多苦,但艱苦的生活也鍛煉了他抗打擊的能力。「我們真的遇到過沒飯吃、沒水喝的時候,經歷完這些,再想想現在眼前的事,那都不是困難。」

「人是經驗動物,早期的人生經驗將奠定你的價值觀、審美和愛好。」劉樹勇童年的經歷對他為人處世及後來的繪畫創作影響頗深。

鄉村生活物質貧乏,卻有大把機會與自然親密接觸。記憶中的山水草木從真實的經驗幻化為繪畫的靈感源泉。「現在我每年都要帶着學生寫生。面對風景,我發現他們真是在寫『生』。對於沒有這樣生活經驗的人,這些景色是物件。但我畫的是記憶,花草是與我長在一起的,四季變換的景色是我的親身經歷。我畫畫實際是重回記憶的過程,而不是面對對象,這點對我說明巨大。」

童年時與弟弟妹妹一起玩耍的回憶,則讓劉樹勇感到人與人之間的美好。他認為,小時候美好的記憶對成人後性格是否健全良善影響很大。這份溫暖的情誼也滲入了他的繪畫中。

1979年,劉樹勇考入南開大學中文系。剛入學,班上組織大家去看黃賓虹、齊白石、徐悲鴻三人的畫展。「一看我就傻了。過去看得只是非常有限的幾張印刷品,頭一回看到真跡。從那些筆觸中,仿佛能看到畫家畫畫時的樣子和想法,太動人了。」

劉樹勇完全不會畫畫,內心卻仿佛被點燃,「瘋了一樣」想學畫。「當時大家都用的搪瓷盆,盆底印着各種花紋,我的處女作就是用鉛筆模仿着畫盆底的金魚。」他認為,要相信天賦的重要性。每個人都有某種特質,遇到合適的機會,就可能被點燃。

因為太想學畫,劉樹勇動了轉學的念頭,想從南開大學轉到天津美術學院,但最後未能實現。「現在我慶倖沒有轉學,使我在南開接受了良好的文史類教育。美院教學偏重技術。年輕時對繪畫的理解,尤其是對中國畫的理解,還是太淺,會把技術看得太重。繪畫與整體修養有關,是一個人知識結構和人生閱歷的綜合體現。」

無「界」表達

1983年,劉樹勇大學畢業,成為一名大學老師。他說,選擇這個職業私心是因為時間自由,不用坐班,有大量時間可以讀書畫畫。

及至今年,劉樹勇已任教37年。談到其中的收穫,劉樹勇說,「在大學要給學生講課,需要不斷補充接受新的東西。看書越多,越發現自己無知。而且整天接觸學生,頭腦僵化得慢,他們和你辯論的東西都會啟動你的生命力。」

隨着不斷學習、磨煉畫技,劉樹勇雖然越畫越好,卻感到迷茫。周圍人都評價他「畫誰像誰」,他卻覺得「丟了自己」。1986年,他放下畫筆,由風花雪月的花鳥工筆劃轉向社會紀實攝影。

劉樹勇懷抱着理想主義,用鏡頭聚焦社會問題,關注邊緣人群、弱勢群體,但無法改變的現實讓他心灰意冷。

「我親身所見,有些人窮得一塌糊塗,慘得要命。我希望通過傳播,讓別人知道這個情況,這樣可能就會有人去幫助他們。」但他後來發現這是徒勞,「我寫過一篇文章《攝影能改變什麼》,就是感到努力多年什麼都沒改變,很沮喪。」

「我的興趣是階段性的,寫文章、教書、做攝影研究、畫畫,這些都是『說話』的方式。到了某個時間段,自然地發現自己掌握了一種新的『說話』方式,能『說』出一些用過去的方式沒法表達的東西。」劉樹勇多年來曾涉足繪畫、攝影、出版、建築、陶瓷等多個領域。

「職業和專業都是為了社會分工而人為劃定的,但生命是流動的。」他不喜歡「跨界」的說法,因為對他而言沒有「界」。在他看來,「跨界」就是像水流遇到石頭,自然拐了個彎。

劉樹勇認為,保持表達的欲望很重要。換一種形式,至少是換一種介質,在這個過程中重新去學習適應。這種挑戰的感覺可以使他保持這種欲望。

紮根尋「我」

2007年,劉樹勇的父親病重。內心困苦難過之時,他重拾畫筆,當做解悶消遣,卻找回了當年着迷的感覺。

「過去畫畫的那種局促沒有了,我想怎樣畫就怎樣畫。這樣畫畫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自如,讓我從一種焦慮當中解脫出來。儘管我知道這些畫毛病很多,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只是想借着畫畫讓自己放鬆下來,快活起來。這是我重新畫畫最主要的目的。」劉樹勇認為,畫畫是要給自己看的,本質是為了表達自己,而不是為了獲得別人的認可。

「我喜歡男人穿長衫的樣子,一介布衣的形象,特別好看。我就很自然地畫了這個。」劉樹勇曾翻閱大量民國時期的畫報,深受其影響。在父親動手術的前一晚,穿着長衫的民國人物形象,從他筆下流淌而出。

雖然覺得自己畫得不好,但是劉樹勇終於有了自己的「面目」。他感到這個人物形象可能會成為一個「我」的符號。

「一個畫畫的人找到幾個屬於自己的符號很重要,這個符號就是你的詞語,你用詞語組合成語句,就可以自由表達。你看我畫花卉之類的,如果不寫我的名字,別人不知道是誰畫的。但有了這個人物,大家就都知道是老樹畫的。」

劉樹勇認為,對畫家來說,個人辨識度很重要。「別人誇你畫得像齊白石,你別覺得他是在誇你。我過去經常被人說畫得像齊白石、像徐悲鴻,那我劉樹勇在哪兒?就像沒有存在過,丟人。」

2011年,劉樹勇以「老樹畫畫」為名開設微博,將自己的畫作詩作上傳網絡。「我發完第一張畫就出去吃飯了,回來發現有好多留言,嚇我一跳。」對於曾研究過傳播學的劉樹勇而言,開設微博好似一場測試,微博的即時交互性讓他感到一個新時代的來臨。而他也從未想過自己的畫和詩能得到那麼多人的喜愛。

劉樹勇曾就讀於南開大學中文系,對古詩詞較為熟悉。但他認為,傳統詩詞放在今天可能不利於傳播,現代人無暇講究平仄、押韻、對仗等要求,所以他一直在思考如何用「大白話」道出古意。

他的「打油詩」寫進了別人的心裡,說出了當代人共通的喜怒哀樂,引起廣泛共鳴。但在劉樹勇看來,他的詩都是寫給自己的。「如果看清了自己,其實也就看透了人性的很多東西。人性是共同的,大家的煩惱都差不多。所以我創作的一個主要經驗就是盯着自己。」

劉樹勇專注於自身,以審視的視角觀察自己,「我有時會將自己一分為二,其中一部份跳出來,把自己當做一個物件,就像在鏡子裡看自己一樣。」他認為,人需要反思自省,把自己當做物件梳理一遍。所謂理性的人,就是要把自己物件化,審視自己的經驗;不理性的人,就是自我渾然一體,永遠不能清醒冷靜地看着自己,容不得別人一點批評,最後變得狹隘自私。

現在他的微博下,大多數留言都在跟着一起作詩。「這是挺有意思的一個事情,讓大家從生活的煩躁焦慮中暫時脫離,何樂而不為。」

誠懇與自由

劉樹勇談到,「時代沒有好壞之分,關鍵是要調整自身與時代的關係。」他討厭抱怨,認為這沒有任何意義。面對問題和煩惱,他的解決方式是「使勁幹活兒」,具體創作出什麼來。「如果我兩天沒有寫東西或畫畫,我就有很強的罪惡感,覺得在浪費時間和生命。」

疫情期間,劉樹勇每天至少工作12小時,進行木刻創作,做到右手發麻。「這個期間也沒有別的事,要找一件事能讓自己『定』下來。」三個月的時間,他做了87張木刻。

此前,劉樹勇一直想要嘗試木刻,疫情帶來的超長假期給了他實踐的機會。他網購了全套工具材料,向做木刻的朋友請教了流程做法,便開始動手。「做木刻很費時間,平時沒有整段時間來刻一塊板子,這次一上手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在此期間,劉樹勇也如大家一樣,密切關注疫情數字的變化和專家的發言。面對種種事態,在大家都吵翻天的情況下,朋友卻評價他冷靜。「各種憤怒和情緒,我不會在微博上那麼嚷。我有我的表達方式,用繪畫的方式表達。」

在木刻作品中,他標誌性的民國人物也戴上了口罩,或是倚窗觀景,或是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或是於夢中在山間徘徊。這些作品被法國《解放報》刊登,作為世界各國作家討論疫情專題的封面和插圖。

在醉心創作的同時,劉樹勇心中也記掛着他的學生,他認為這是職責所在。「這一屆的畢業生太不容易,遇上這個事,工作很難找。應該給他們更多的心理疏導,給他們打氣。今年很特別,儘管很難,但還得往前走,把眼前的事處理好。」

談及未來,劉樹勇說「我頂多想到明天,後天的事堅決不想。我過去曾做過很多計劃,但後來發現都不切實際。」他認為,人要像水一樣,隨物賦形。不要先有個形狀,而計劃就是形狀。「你說你是方的,但世界上很難正好有一個方形,可以把你擱進去。」他喜歡蘇東坡的「行於所當行,止於不可不止」,要順其自然。

劉樹勇說,做人對他來說無非是「誠懇與自由」。首先要對自我保持誠懇,做的事不是為了給誰看,是自己內心裡有強烈的欲望去做。而自由是如何酣暢淋漓地把你心裡的東西表達出來。正如普希金的詩所言「世界上沒有幸福,只有自由和平靜」,人可以掌控自由,能夠獲得這種平靜,就已經很好了。

鏡報動態 | 最新文章 | 聯繫我們 | 加入我們 | 關於我們

香港鏡報文化企業有限公司地址:香港鏡報文化企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