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招嘉

李曉兵，南開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台港澳法研究中心執行主任。2012年，在基本法「四大護法」之一的許崇德教授積極支持和推動下，他和各位法律同仁共同發起在南開大學成立了台港澳法研究中心。

而今，在港澳特區面臨歷史轉型之際，台港澳法研究中心儼然成為內地研究「一國兩制」實施問題的知名學術機構。研究憲法學出身的李曉兵把大部份精力投入到「一國兩制」理論與實踐問題的研究中。他坦言，「一國兩制」從設想到實現需要一代又一代人投身其中。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們這一代學者的使命就是推動「一國兩制」開展創造性實踐，實現港澳特區「一國兩制」實踐的發展和歷史轉型。

半路出家的憲法學者

1974年，李曉兵出生於河南省一個教師家庭。上世紀70、80年代，一個在中國內陸省份長大的孩子很難與香港澳門有什麼交集，對香港的認識多從80年代末香港流行文化進入內地開始。年少時的他從未想過自己將來會與港澳結下不解之緣。

自小深受曾作為地方人大代表的母親薰陶和感染，李曉兵對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尤其對中國外交特別感興趣。李曉兵是從中等師範保送到大學讀心理學專業的，特別珍惜大學讀書的機會，他一邊學習本專業的課程，一邊努力學習外語，同時還自學國際法和其他一些法律課程，希望碩士階段能夠攻讀國際法專業，未來從事與外交相關的工作。可就在正式報考前，父親的一位在北京讀研究生的學生回老家看望老師，告訴他攻讀國際法對外語要求非常高，他被錄取的可能性比較小。比較了各個專業方向後，他做了另一個決定，報考和國家問題研究密切相關的憲法學專業，從international law變成了national law，並如願以償地考進了中國政法大學研究生院。

李曉兵笑言，這可能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今天研究香港問題，正好面臨着特區治理和外部勢力深度干預的挑戰。昔日他曾下苦功學習過的國際法基礎理論和後來研習的憲法問題的思考正好可以相結合，對於應對和解決香港特區「一國兩制」實踐中遇到的諸多挑戰格外有幫助。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同年9月，李曉兵來到中國政法大學攻讀碩士。碩士期間，他有幸跟隨曾參與港澳基本法起草工作的廉希聖教授學習港澳基本法課程。他把廉老尊為自己學習基本法的引路人。那幾年，恰逢港澳特區剛剛創建，內地刮起了一股「基本法熱潮」，廉老結合自己的經歷，為學生們講解基本法的歷史背景、制定過程和基本內容。正是在廉老的引導和影響下，李曉兵完成了對港澳基本法認識框架的初級構建。

後來，李曉兵到南開大學工作，之後又到中國人民大學追隨憲法和基本法權威專家，被香港媒體稱為基本法「四大護法」之一的許崇德教授讀博士。期間，許老在授課研究、教書育人的同時還經常往返港澳參加一些重要活動，與港澳特區法律界展開交流。在許老的麾下，李曉兵對港澳特區「一國兩制」的實踐有了更切身的感受和更深入的認識。

李曉兵在2007年獲得法學博士學位。現在回首十多年前，他覺得香港在回歸之初社會上下的整體變化並不太大，相應地，內地對港澳基本法研究的熱情也隨着港澳的順利回歸而逐漸趨於平淡。如今，李曉兵在南開大學法學院主要講授憲法學、人權法、台港澳法專題等多門課程。但在初入南開時，儘管學校的教學計劃中設立了港澳基本法這門選修課，他和各位老師並未開設這門課程。對於李曉兵而言，那幾年對基本法問題的關注和思考更像是重複過去讀書時候的學習經歷，但隨後在台灣做訪問學者的經歷改變了這一切。

嗅到危機 推動設立台港澳法研究中心

2009年，李曉兵應邀赴台北的「中央研究院」法律學研究所做訪問學者。時年，馬英九剛剛獲得執政機會，北京和台北之間剛剛實現直航。在台灣訪問交流期間，李曉兵和島內很多高校的法學學者和法律實務界的人士進行交流探討，也深度體驗台灣民眾的生活。

正是在台灣訪學交流的幾個月，改變了李曉兵對於憲法研究的基本判斷和認識，也促使他作出一個重要的選擇。他發現兩岸學者對一些憲法學基本問題的理解存在很大分歧，部份台灣法律學者在兩岸關係問題上與大陸學者有着不一樣的立場。「那時候綠營還不是特別倡狂，但我們還是注意到島內的一些分化。」李曉兵敏感地嗅到了一絲危險氣息，覺得需要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來好好研究這些問題。「至少『兩岸統一進程中的憲法問題』是一個無法迴避也繞不開的話題。」現在想來，正是在台北的那幾個月，讓他開始對兩岸關係發展進程中的一些憲法問題、「一國兩制」實踐中的重大理論問題有了自己的一套思考。

從台灣訪學回到大陸，李曉兵立刻與自己的導師許崇德教授談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看來，港澳台三地的「一國兩制」實踐是互相聯繫的，港澳台的法律問題應該放在一起來研究和思考，所以他想推動在南開大學設立一個台港澳法律問題研究的學術平臺。他的想法獲得許老和曾經參與澳門基本法起草、澳門特區籌建的澳門理工學院一國兩制研究中心主任楊允中教授等專家學者的支持。在2012年底，南開大學正式批准成立台港澳法研究中心。

以現實主義思考香港問題

近些年來，在南開大學設立台港澳法研究中心的前後，內地不少大學也都開始恢復或設立研究「一國兩制」理論和實踐問題的學術機構。起初，在港澳順利回歸祖國的大背景下，不少內地學者認為在之後的港澳特區治理過程中出現的問題不會太複雜。如今回顧這些年的種種情況，李曉兵覺得這可能存在一些誤判。

隨着對港澳基本法研究的深入，李曉兵逐漸發現，香港特區本地不少法律人更希望站在特區的角度看待基本法和「一國兩制」，使得在涉及內地與香港的問題時，他們的態度更趨向於區分而非融合。但在李曉兵看來，歷史車輪滾滾向前，誰都無法阻擋歷史前進的節奏，誰都不能墨守成規。香港一些法律界人士希望簡單延續回歸之前的模式，保持差別，這與當前內地與香港在經濟和民生領域深度連接和融合的趨勢並不相符。

不論是香港基本法「23條立法」久拖不決，還是香港國民教育的重大爭議、非法「佔中行動」和逃犯條例修訂風波，抑或是「港獨」組織的出現等等，都表明香港各種問題的解決並非那麼簡單。從內部來看，香港重新納入國家治理體系和特區的治理、基本法的實施，香港特區必須不斷提升治理能力，在維護法治傳統優勢的同時也要對現實難題作出及時的回饋和適當的應對。從外部來看，不斷有外部政治勢力試圖深度介入香港內部事務，香港特區這些年來事實上正在面臨着從「英退美進」和「美國主導」的轉變，而且內外聯動讓香港社會不斷陷入到各種爭執和衝突之中，引發香港特區各種管治危機和憲制危機。

去年以來，香港反對派和激進勢力煽動「黑暴」，在香港街頭滋擾商舖，投擲汽油彈，惡意傷人，甚至鼓動青少年參與違法暴力活動。作為研究「一國兩制」理論與實踐的學者，李曉兵對香港存在的種種問題很是擔憂。他多次在採訪、演講中談到，不能繼續停留在勸說階段，只有用更加現實的手段和方式才可以消除極端政治勢力在香港肆無忌憚的挑釁和破壞。

終於，今年5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關於建立健全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的法律制度和執行機制的決定》獲全國人大高票通過。其核心就是要在香港特區的法律制度裡補上國家安全的法律制度漏洞。李曉兵將它比喻為「殺毒軟件」。「憲法和基本法共同構成了香港特區的憲制基礎，相當於一個『作業系統』；涉港國安法實際上是一個『殺毒軟件』。要用威力強大的殺毒軟件，來保證作業系統的運作安全。」

香港和澳門在上世紀末回歸，在李曉兵看來，回歸意味着按下港澳特區憲制秩序重塑的「啟動鍵」。港澳特區憲制秩序的重塑是一個歷史過程，「一國兩制」在實踐過程中應該進行不斷探索。

「世界正在經歷着百年未有之變局，香港特區也正在經歷重大的歷史轉型，這時候我們需要以發展的眼光和現實主義的立場對香港特區所面臨的問題作出回應，而不應該以刻舟求劍的思維面對這個變化的世界。」他認為，港澳特區要夯實憲法和基本法共同構成的憲制基礎，在港澳基本法實施過程中要不斷釐清憲制角色，特區各機構要依法履行憲制責任，適時創制憲制慣例，妥善化解港澳特區治理過程中可能出現的憲制危機。

一代人有一代人使命

李曉兵曾對媒體表示，在「一國兩制」從設想到實踐的過程中，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歷史使命。許老和廉老這一代在港澳基本法的起草實施、特區的創建過程中作出了重要貢獻。而他這一代正好處於港澳特區「一國兩制」實踐歷史轉型的特殊時期。

在李曉兵心裡，香港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城市，它與祖國命運緊密相連，同時具有極大象徵性，濃縮承載了中華民族的榮與辱、興與衰的歷史轉換。他對筆者表示，香港特區「一國兩制」實踐正在面臨着從統一到治理、從區隔到融合、從洗刷民族歷史恥辱到實現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轉型。在這個重要的歷史時刻，如何推動香港特區順利實現歷史轉型，助力香港特區創造性地展開「一國兩制」實踐，是他這一代研究「一國兩制」問題的學者們面臨的難題和挑戰。李曉兵說：「助力港澳特區實現歷史轉型是我們這一代的責任與使命。」他既作為見證者也作為參與者，以自己的研究服務於國家治理和港澳特區「一國兩制」的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