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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法文繪圖本在巴黎問世(2020.11)

發布日期:2020-12-07

☉文/沈大力

法國映象出版社與北京外研社今秋在巴黎推出《聊齋志異》法文繪圖本,將蒲松齡《紅玉》等五十餘篇名作配以清朝畫家的精美插圖,首次在西方面世。法國最大的出版集團弗納克宣告:中國文學經典《聊齋》法文繪圖本將於11月9日出版。這部名著的核心人物是美麗善良的「狐仙」,曾給諸多中國藝術家以創作靈感。其中《俠女》篇搬上銀幕頗得好評,曾在坎城電影節獲獎。此舉無疑是中國古典文學西漸中的大事。

《聊齋志異》於十九世紀末葉傳入法蘭西,二十餘位法譯者裡,數已故漢學家安德列.雷維所譯的篇幅最多最全。譯者在2005年面世的兩卷全譯本序言裡說:「翻閱這部《聊齋志異》,任何一個讀者,不論其意願好壞,都不免會在作品中感知一種出類拔萃的聲音。世界文學裡罕有其匹。該書應在世界文壇佔有重要地位。」

在雷維眼裡,蒲松齡是中國古典文苑裡在少林寺面壁九年的達摩。他不肯順世隨俗悅服四方,而一心參禪,以文筆引人走入一個清平世界。

《聊齋》兼有「怪異」與「神奇」兩類特性,與歐洲純美的「神奇」有異質反向的區別。按修辭學鑒衡,作為奇幻篇章,《聊齋》突出特色是《山海經》、《太平廣記》和《幽冥錄》傳統的「怪異玄幻」,異史氏所言之事讓人深以為異,驚奇不已。《綠衣女》敘述秀才于璟在醴泉寺夜讀,忽一綠衣女子來訪:「於驚起,視之,綠衣長裙,婉妙無比。」「於心好之,遂與寢處。」一夕,秀才聞女簷間呼救,仰首見一大蜘蛛追捕一隻綠蜂。他將奄然待斃的小蜂救回。只見蜂伏几上,蘸墨汁寫一「謝」字,展雙翅穿窗飛走不返。這隻蜂原來就是曾一度跟於生相綢繆的綠衣女。

《聊齋》樓主在《伍秋月》裡描繪高郵王生夢中跟十五歲夭亡的「如仙少女」秋月雲雨,夢醒至「其沒處」,「發棺視之,女顏色如生。抱入房中,衣裳隨風盡化。」作者追述前塵,王生曾因護其兄殺公役,累及秋月坐牢,後獲救,二人姻緣既定。「生素不妄佛,至此皈依甚虔。」如此離奇的幻夢,亦見於《荷花三娘子》。在此,柳泉居士又抵達「奇幻文學」的彼岸,筆端生花,寫湖州士人宗湘若遇妖狐紅蓮「荷花」姝麗,「兩情甚諧」。最終,「夙業償滿,狐女告別。」「驚顧間,飛去已高於項。宗躍起,急曳之,捉得履。履脫及地,化為石燕;色紅於丹朱,內外瑩徹,若水精然。」宗湘若每一追念疇昔,連呼「三娘子」,「則宛然女郎,歡容笑黛,並肖生平,但不語耳。」

蒲松齡在1679年寫的《聊齋自志》裡明言:「遄飛逸興,狂固難辭;永托曠懷,癡且不諱。展如之人,得毋向我胡盧耶……而三生不上,頗悟前因。放縱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廢者。」他看破紅塵,浪漫幻想,神馳「它處」另一種洞天福地,在「幻由人生」的《畫壁》中展現朱孝廉面對「天女散花」的奇境:「內一垂髻者,拈花微笑,櫻唇欲動,眼波將流。朱注目久,不覺神搖意奪,恍然凝想。身忽飄飄,如駕雲霧,已到壁上。見殿閣重重,非復人世。」無疑,這是東方烏托邦。《羅剎海市》和「遠絕人世」的《仙人島》乃是蒲松齡浮海求索的另一類烏有之鄉,旨在擺脫迷失於物質「進步」的紅塵。但見,「海水茫茫,極天無際,霧鬟人渺,煙波路窮」,結果是:「舍宇全渺,不知所在」。

讀《聊齋》這些玄幻篇章,筆者自然聯想到法國奇幻文學作家維利耶.德.里拉唐的遺作《薇拉》。他講的是阿托爾伯爵的奇異情事。阿氏的愛妻薇拉亡故,埋葬之日,他絕望之極,將墓園的銀質鑰匙取下,扔進亡妻墳塋。一天黑夜,他夢見薇拉重返人間,緩步來到他床前,輕呼其名「羅傑!」突然,一把鑰匙從床上滑下,落地有聲。羅傑驚醒,彎身將之拾起,恰是他原先扔進薇拉墓穴裡的那把銀鑰匙。人們會想像那是墓中人帶回家來的。一椿跟《綠衣女》、《伍秋月》或《荷花三娘子》一般的奇跡!

讀者在《聊齋》裡仿佛看到一些歐洲奇幻文學的意象,發現諸如與斯威夫特、霍夫曼、塞萬提斯、諾迪埃、納爾華及莫泊桑等歐羅巴奇幻文學家不約而同寫就的傳奇場景和志怪情節。蒲松齡的《畫皮》與泰奧菲爾.戈蒂埃的《女鬼戀情》境況就頗為相似。《畫皮》講述太原王生的遭際。王生途遇一二八麗姝,甚艱於步。此女原來是獰鬼,執彩筆繪人皮披於身,化為冶婦。生心相愛樂,與之寢合,結果被厲鬼掏心而去。異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為美。」

蒲松齡的「怪異」與歐洲的「神奇」有所不同。《貝洛童話》、《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中的睡美人、灰姑娘、白雪公主和海的女兒都奉行「王子崇拜」,競相為既立偶像頌德,而蒲松齡卻橫眉冷對宮殿,鄙夷顯赫權貴。他欣賞唐朝詩人孟浩然的處世品格:「喜愛花,而不事王子。」在表達動筆撰寫《聊齋》的初衷時他明言:「自鳴天籟,不擇好音,有由然矣。魑魅爭光逐逐野馬之塵,罔兩見笑。才非幹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聞由命筆,遂以成篇」。

他深受屈原、李賀等先賢感染,承繼韓非《孤憤》衣缽,矛頭直指世上豪強享受的特權。「孤憤之書」《夢狼》就是一篇思維深透,入木三分的檄文。作者寫直隸白翁走訪為官的長子,至其衙署:「窺其門,見一巨狼當道,大懼,不敢進……見堂上、堂下,坐者、臥者,皆狼也。又視墀中,白骨如山,益懼。忽一巨狼銜死人來,翁見之心怔忡不寧,辭欲出,而群狼阻道。俄有兩金甲猛士闖堂,出繩索捆綁堂主,翁子撲地化為虎,露出尖銳鋒利牙齒……」真是一幅逼真的官場現形圖。異史氏嗟歎:「竊歎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而即官不為虎,而吏且將為狼,況有猛於虎者耶!」

蒲松齡在《成仙》裡怒斥「強梁世界」,在《促織》、《席方平》、《紅玉》、《梅女》和《續黃粱》等篇中揭露封建社會暴虐的統治者都是「人面獸心」的「屠伯」,柳泉居士在「三生石」前聽牧童唱道:「此身雖異性常存」,感於此,借鬼狐異靈志怪,提示人間現實,聲言:「驚霜寒雀,抱樹無溫,吊月秋蟲,偎闌自熱。知我者,其在表林黑寒間乎!」不難看出,蒲松齡筆端「水清石見」,映射的是逼真的人類境遇,與歐洲美化塵世的天真爛漫童話迥異,近似薄伽丘的《十日談》。依此視角,筆者願將中國的蒲松齡與美國的艾倫.坡相較。

艾倫.坡不失為西方奇幻文學巨匠。且讀他的短篇《橢圓肖像》:畫家凝眸自己所繪栩栩如生的妻子肖像,喊道:「這確實就是生命!」畫家再瞧妻子,發現他的作品凝聚了妻子的生命,又悲歎:「可她死了!」他在《貝蕾尼斯》裡悲觀斷言「災禍種種。地上的苦難多樣。」確實,真實的人間如雨果的「笑面人」,異化的笑臉掩蓋着難言的人世苦楚。他的長詩《烏鴉》,尤其是詭異小說《赤色死亡面具》、《黑貓》和《心映》,都是玄色的結晶,讓人與蒲松齡的「奇幻現實主義」相比擬。若說中華民族沃土上有「柳泉居士」蒲松齡,艾倫.坡即是大洋彼岸的蒲松齡。中國的志怪故事從社會深度層面上勝過歐洲童話,僅在傳播上迄今依舊處於弱勢。蒲松齡與艾倫.坡二人都一生坎坷,家境貧寒,且受喪妻悵痛,自身發展受阻。艾倫.坡在南北戰爭後被污蔑為「南方里士滿的豬玀」,終生潦倒,每每「對酒無歡只欲愁」,深惡社會不公,反抗壓迫抑制特權。他一腔悲憤流露於泛文學作品的形制奇特,幻由心生,訴諸鬼狐妖怪。

蒲松齡的精神狀態與艾倫.坡頗為相似。他曾在《聊齋自志》裡歎息:「門庭之淒寂,則冷淡如僧;筆墨之耕耘,則蕭條似缽……獨是子夜熒熒,燈昏欲蕊;蕭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成裘,妄續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託如此,足以悲矣!」

蒲松齡是個逆潮流,敢於非議世俗的高雅文士。按中國傳統的民間信仰,百姓視狐為妖,曰「鬼狐」。吳承恩的《西遊記》第三十四章就講述孫悟空在花果山痛打狐狸精。淩夢初在《二拍》裡描繪九尾狐外貌美豔,讓人一見便魂飛天外,結果遭受其害。九尾狐被認定為來人寰作祟的「禍水」。可是,蒲松齡反其道而行之,將「妖狐」變成給詩文靈感啟示的繆斯,回歸原始田園牧歌境界。《聊齋》卷一《嬌娜》揭開了這一玄幻的篇章:孔生為孔子後裔,工詩,遇皇甫公子成摯友。孔生患疾,皇甫少妹嬌娜療之。嬌娜偕麗姝阿松來,為生成禮,一似入天宮。松娘事姑孝,聲聞遐邇。嬌娜與兄一族實為野狐。天降凶殃,嬌娜為惡鬼所攫,孔生以身赴難相救,皇甫一門得以團聚,生與公子兄妹若一家然。狐女阿松產子小宦,長成韶秀,出遊都市,共知其非凡人。

異史氏曰:「余於孔生,不羨其得豔妻,而羨其得膩友也。觀其容可以忘饑,聽其聲可以解頤。得此良友,時一談宴,則『色授魂與』,尤勝於『顛倒衣裳』矣。」《聊齋》卷九《鳳仙》裡,作者講述廣西劉赤水跟大仙、水仙和鳳仙三位狐女的奇遇。赤水與三姐鳳仙歡愛,成婚之夕,三狐女輪番吟詩,鳳仙低唱:「夜夜上青天,一朝去所歡,留得纖纖影,遍與世人看。」

蒲松齡將狐女的倩影留與世人看,在「異史氏之言」裡祝曰:「吾願恒河沙數仙人,並遣嬌女婚嫁人間,則貧窮海中,少苦眾生矣。」可惜,恒河從喜馬拉雅山奔流而下數千年,川流不息而主宰宇宙的「大自在天」濕婆始終保持沉默,至今也沒能踐諾三個多世紀前蒲松齡在《聊齋志異》裡為人類留下的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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