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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酒院士」參選 緣何惹起輿論風波(2021.4)

發布日期:2021-06-03

☉文/葛莉嘉

2021年2月9日,貴州省科學技術協會公示2021年中國工程院院士貴州省候選人擬推薦對象名單,茅台酒業高管王莉位列其中。對此,公眾輿論圍繞院士候選人的科研貢獻、酒業的社會價值、商業對科學的入侵等議題展開討論,傳達出社會對於院士推選與評審制度標準的質疑與關切。

2021年2月9日,貴州省科學技術協會公示出2021年中國工程院院士貴州省候選人擬推薦對象名單,茅台酒業高管王莉位列其中。此消息引起輿論譁然,質疑聲主要有三:一是質疑該候選人科研成果的技術含量;二是質疑飲酒對於國民體質的影響,懷疑酒業的社會進步價值;三是質疑茅台酒業作為利稅大戶,存在「商業入侵科學」之嫌。網友調侃王莉若當選即為「醬香型院士」,戲謔的背後體現出公眾對於院士推選與評審標準的關切。

科研成果平庸?茅台高管王莉是否有資格參評院士?

王莉是中國貴州茅台酒廠(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現任總工程師、首席品質官,研究方向為發酵與輕工生物技術。作為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國家白酒評委、國家釀造高級評酒師,她主持並參與過多項重要科研項目,獲得多項國家級、行業和貴州省級獎項,享有「中國酒業大師」、「首席白酒品酒師」、「中國評酒大師」等榮譽稱號。

從個人履歷上看,王莉具有行業認可的專業水平與工作能力,然而當她以2021年中國工程院院士貴州省候選人的身份出現在擬推薦名單上時,卻引發了軒然大波。部份公眾認為,王莉科研成果的技術含量無法真正達到中國工程院院士的評選要求。

東方網的調查顯示,王莉的學科貢獻主要集中於醬香型白酒的品質鑒評與茅台酒的品質控制兩方面。白酒品質鑒評講究人類嗅覺與味覺器官的靈敏性,主要依靠個體經驗,科學性較弱。而在茅台酒的品質控制方面,王莉的開創性研究項目是「茅台酒風味物質研究」,其主要成果是「將感官分析與儀器分析相結合」,「使醬香型白酒的分析研究從單純的微量成分分析全面上升到風味研究時代」。專案雖然利用儀器對茅台酒的風味物質展開研究,但仍然依賴「感官分析」,無法擺脫個人感覺器官差異的影響。因此,分析同一款白酒的風味,不同的研究者難免會得出不一致的鑒定結論,這使得研究的科學性大打折扣。

與此同時,王莉所供職的貴州茅台及以其為代表的傳統白酒企業未能走在技術轉型的前列。根據澎湃新聞報道,「對於茅台來說,機械化、自動化並不那麼容易,因為它現在基本上成了一個奢侈品,它有價位在那,它也能僱得起人,不需要太高的產量,所以它可能還會堅持傳統工藝」,傾向於把發酵工藝研究清楚,再慢慢往機械化方面去轉變。在此背景下,雖然2019年貴州茅台的總營收達到854億,淨利潤412億,同比均增長15%以上,但是近三年其研發投入和研發人員數量銳減——2017年至2019年,茅台的研發投入分別為4.35億元、3.86億元、2.21億元,研發投入總額佔營業收入比例分別為0.75%、0.52%、0.26%;研發人員數量也從1679人銳減至495人,研發人員數量佔公司總人數的比例相應從6.99%降至1.83%。

因此,王莉被認為與《中國工程院章程》規定的標準——中國工程院院士須「在工程科學技術方面作出重大的、創造性的成就和貢獻」相差甚遠,其科研成果的技術含量無法與其他領域的尖端科技相提並論。中國工程院院士、新疆大學信息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吾守爾.斯拉木直言:「目前國內外酒類品種多,生產歷史也很長,她確實有獨特的、整個科技界認可的重大科技成果?我沒有聽說過。」

但社會上也有支持王莉的聲音。2月20日《貴州日報》發表評論,表示無論在哪個技術領域具有實力的科研人員,都有權利通過正常管道在高水平的平臺上進行高手過招,反對貼身份標籤。《華夏酒報》的社長吳國賢也發表評論稱,貴州省科協推薦王莉,是對她在貴州釀酒科技方面貢獻的肯定,放眼全國科技界,王莉的成果可能不是驚天動地,但沒有人可以剝奪她獲得肯定的權利。吳國賢說,王莉是「釀酒院士」不是「茅台院士」,她應是行業驕傲。「瞭望東方週刊」微信號則評論,「當代釀酒行業與生物工程、有機化學、智能製造等息息相關,工程技術含量並不低,與其他行業一樣,也面臨着數字化轉型的挑戰和機遇。推薦方要重視院士評選程序的公開,重視參選人科研成果的科普和所在行業的介紹,讓廣大公眾能知曉和判斷相關成功的價值,主動為評選營造一個良性的氛圍。」

事實上對於王莉科研成果的技術含量,普通大眾很難進行客觀評判。無論王莉其人是否有資格參評院士,公眾真正在意的或許是另外一件事,即「白酒」利稅大戶的行業形象與代表最高科學影響力的「院士」身份之間所存在的巨大反差。

商業入侵科學?酒業如何代表科技興國的戰略方向?

股價、市值屢創新高的茅台,在當下中國是持續性的熱門話題。它已不僅是傳統特產名酒,更成為了一種社會經濟現象,甚至在此過程中誕生了涵蓋產品、價格、供需、資本、投資、股價、金融、監管、調控、文化等多種經濟要素的「茅台經濟學」。茅台酒業在當地的影響力不言而喻,而王莉作為茅台酒廠的總工程師,她的入選究竟是源於自身成就還是得益於茅台的影響力?商業與科學的關係自然成為輿論爭議的焦點。

其實類似「白酒院士」這樣的爭議已經並不新鮮,上一次掀起如此軒然大波的是「煙草院士」謝建平。謝劍平是研究降焦減害的煙草化學專家,長期致力於煙草科學與工程研究,開發了一系列降焦減害新技術,開拓了中式捲煙降焦減害研究領域,於1992年被評為「煙草系統有突出貢獻專家」,2000年被國家煙草專賣局授予「全國煙草行業勞動模範」榮譽稱號。經過4年3次提名,2011年時任中國煙草總公司鄭州煙草研究院副院長的謝建平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同樣來自高收益產業,產品同樣被認為對國民健康構成危害,「白酒院士」與「煙草院士」陷入相似的爭議。

首先,造煙的院士、造酒的候選院士突破了公眾的慣常思維。《中國工程院章程》規定:中國工程院院士由選舉產生,應具有很高的工程科學技術水平和在國際上享有良好聲譽,對中國工程科學技術事業發展作出貢獻或在促進中國工程科學技術界國際交往方面有重要作用的外國籍專家、學者。中國工程院院士作為中國工程科學技術方面的最高學術稱號,當選條件頗為苛刻,要求當選人必須「具備重大工程建設管理經驗、國家科技布局與戰略管理經驗」。在公眾的認知中,兩彈一星、醫學生物、光電信息等高科技產業才是最需要院士的尖端領域,「當一個搞酒專家被推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候選人時,公眾還是感到莫名驚詫。人們不禁要問:搞發酵研究當選科學院士有這個必要嗎?」

其次,雖然酒業、煙草業也關涉民生經濟,但飲酒、吸煙絕不是國家科技戰略佈局的急需內容,更不是亟待解決的民生問題,有限的科研資源被認為應當用在最能解決國計民生問題的行業領域。對此有專家提出,王莉作為技術性人才,更多的話語權是在行業技術層面,中國酒水行業與兩院院士要求的社會進步貢獻價值有一定距離。央廣網也發表評論文章指出,推薦致力於研究「釀酒」技術的研究人員評選院士,很難代表「科技興國」的戰略方向,同時也會引起人們對社會科研方向和院士推薦、評選標準的質疑。

同時,也有公眾將爭議視角聚焦於健康議題。健康報羅雲中醫生呼籲,「不能在院士增補等體現科技水準與社會進步的活動當中,對飲酒形成事實上的鼓勵。」近年來,我國明顯提升了對公眾健康的重視程度,《「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健康中國行動(2019-2030年)》等重要文件多處提到了限酒的重要性,宣導加強限酒健康教育,控制酒精過度使用,減少酗酒。此時如果出現「白酒院士」,顯然與健康戰略背道而馳。

此外,茅台集團是著名的釀酒企業,市場地位高,在貴州省連續3年納稅第一。在此背景下,茅台集團總工程師由貴州省科協推薦入圍中國工程院增選院士名單,難免令人聯想推選「白酒院士」是否出於地方利益的考慮?推選有沒有被科研成果之外的市場因素影響?倘若當選,最大得益者是不是其供職的釀酒企業?

院士評審失範?院士推評的制度標準與程序規範

面對爭議,貴州省科學技術協會官網通報稱,此次擬推薦的4名人選(包括王莉)均符合申報資格條件,真誠感謝網友和媒體對此次舉薦工作的關注和監督,將虛心傾聽、認真研究大家的意見建議。王莉作為中國工程院院士貴州省候選人擬推薦對象的公示期為2021年2月10日至2月24日,目前已過公示期但結果仍未公佈,貴州省科協表示要等領導小組會議研究決定。

在此次風波中,中國工程院院士評審是否失範?院士推評的制度標準與程式規範應是如何?中國工程院相關負責人指出,根據院士增選工作相關規定,中國科協提名是院士候選人產生管道之一,具體程式是經地方科協推薦、中國科協組織遴選、報經中國工程院主席團審議通過後方可成為有效候選人。也就是說,中國工程院院士的評選有多個環節,目前並不是最終入選的名單。候選人本身是否達到院士的水平,還會再由各個層次的專家評審和核驗。

事實上,真正成為院士需要經過相當嚴格的標準和複雜的程序。目前中國工程院共有院士900人,其中年齡在80歲以上的「資深院士」438人,外籍院士91人,9個學部各有多則129人、少則60人的院士規模。根據2020年12月審議通過的《中國工程院院士增選工作實施辦法》,可被提名為院士候選人需要「在工程科學技術方面作出重大的、創造性的成就和貢獻」,而《實施辦法》對這句話的進一步解釋是,候選人在某工程科技領域要有重大發明創造和取得重要研究成果,並有顯著應用成效;或在重大工程設計、研製、建造、運行、管理及工程技術應用中,創造性地解決關鍵科學技術問題,作出重大貢獻;或為重要工程科技領域的奠基者和開拓者等。

據《中國工程院院士增選工作實施辦法》規定,院士增選每兩年(奇數年)進行一次,每次增選總名額及其分配,由主席團研究決定。2021年中國工程院院士增選工作於1月1日啟動,一直持續到10月,增選總名額不超過88名。

就院士增選流程來看,王莉的「入圍」仍處於「學術團體提名」的階段,尚未進入有效候選人名單。即便進入名單,也還要經過兩輪評審會議和全體院士投票終選等流程的篩選,最終當選的概率相當低。以2019年為例,當年的531位有效候選人中,只有75位元最終成為中國工程院院士,當選比例僅為14%。

茅台集團總工程師、首席品質官王莉屬於上述「學術團體」提名中的省級科協推薦所屬行政區域的候選人,剛剛邁出了院士增選過程的一小步。2021年的增選中,中國工程院規定,中國科協報送候選人的總名額不超過166名。其能否入圍這個166人名單,目前還是個問題。從前期輿論質疑一邊倒的情況來看,院士候選者的後續評審,必將迎來外界的更多評判與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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