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著名核物理學家吳健雄軼事

☉文/莫利亞 鏡報紐約分社社長

☉圖/龔文謨

在世界物理學界、特別是核物理領域提起吳健雄這個名字，用「如雷貫耳」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且看世界科學界和權威媒體如何給她定位：中國居里夫人，世界物理女王，原子核物理女王，世界一流實驗物理學家，東方居里夫人，原子彈之母，世界最傑出的實驗物理學家，二十世紀最重要的物理學家之一，穿旗袍製造原子彈的科學家，推翻宇稱守恆定律的人。筆者在專訪吳健雄的文章中稱她是：當代居里夫人；沒有得諾貝爾獎的諾貝爾獎得主……

她的貢獻，奠定了她在世界物理學歷史上的不朽地位；

她獲得16所世界著名大學授予榮譽博士學位；

她一生獲得的獎項可以列一份長長的名單……

她是以外國人身份參與秘密的曼哈頓計劃的華裔科學家。沒有她的研究成果（載1940年博士論文中的結論）第一顆原子彈不能順利研製成功；第二次世界大戰也不可能在1945年結束。

她的實驗結果推翻了屹立30年的宇稱守恆定律。在吳健雄之前，物理學史上推翻固有定律的事只發生過2次。

她的老師施士元是第一個引導她走上物理學領域的人。施士元是居里夫人唯一的中國學生，吳健雄可稱是居里夫人的再傳弟子。筆者在專訪吳健雄文章中稱她是中國居里夫人；諾貝爾獎得主丁肇中則說：「她的貢獻遠遠超出居里夫人；她在科學上的貢獻，比許多諾貝爾獎得主大多了」。

她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是改變我們宇宙觀的三位女性科學家之一」。

她是第一個獲得「澳爾夫獎」（物理）得主。這個獎的準則是：挑選並發給應該得諾貝爾獎而沒有得獎的人。

吳健雄的生平事跡和對科學的貢獻是一篇短短的文章容納不下的。20多年來筆者幾次寫過吳健雄的報道，但與吳健雄豐富多彩碩果纍纍的一生來說，僅僅是鴻篇巨著的一頁。英國廣播公司（BBC）在「被科學遺忘的女性」報道中歎息：「吳健雄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物理學家之一……然而今天卻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幸好美國郵政總局、曾多次報道過吳健雄研究成果的TIME雜誌及紐約時報等沒有忘記她。希望更多專家學者、吳健雄的同事、學生、朋友和科普工作者共同努力彌補這個缺憾，激勵後來者。

下面筆者回憶一些對吳健雄專訪中和交往中的軼事，以此紀念這位偉大的科學家。

一杯咖啡 我和夫婿第一次到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公寓採訪吳健雄教授，是袁家騮教授給我們開的門。因預約時我們提的是採訪吳健雄教授，所以袁教授把我們引到客廳介紹給吳教授後便離開了。不待坐定，吳教授問我們要咖啡還是茶，我們說要咖啡，吳教授招呼我們坐在一張長沙發上，便轉身去準備了。她一直保持和藹可親的笑容，儘管此前我們曾多次見面，但登門拜訪還是第一次，難免有些拘謹，她的笑容讓我們放鬆不少。不曾料到的是準備咖啡的時間很長。文謨有一個習慣，每到一處，總喜歡先看室內掛什麼畫，陳設什麼古玩或藝術品之類。因主人久久沒露面，正好利用時間滿足他的嗜好。若干年後我們才知道，吳教授和袁教授喝咖啡的習慣是用咖啡豆現磨現煮，不買超市出售的已經磨碎的咖啡，更不喝速溶咖啡，所以準備的時間比較長。不知等了多少時間，吳教授雙手端來一個餐盤，裡面放着兩杯咖啡和一杯牛奶，右手還夾着幾袋袋糖。文謨起身逐一把咖啡取出來放在茶几上，當他再次側身要拿牛奶和袋糖時，發現吳教授已經轉身朝餐廳走了。我注意到文謨先是一驚，立即又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在採訪結束回家的路上，我問他為什麼笑，他說，過去讀過一些愛迪生等大科學家的一些軼事：他們專注思考時心無旁騖，往往鬧出一些讓人捧腹的笑話：如一位科學家感到飢餓，走進餐聽，看到餐桌上盤子裡有吃剩的雞骨，以為自己已經吃過飯了，就離開餐廳又去工作了。過去以為是好事者瞎編的笑料，今天我親自遇上了，千載難逢啊，能不高興嗎！吳教授煮的咖啡濃香撲鼻，裡面沒有加糖和牛奶，不能大口喝，只好一點一點呡。好在有這杯黑咖啡，陪我們度過了6個多小時的採訪。

琳瑯滿目的中國畫 吳教授寓所一進門，過道右側牆上固定着四幅蕪湖送給吳教授的條屏式鐵畫。蕪湖鐵畫是中國工藝美術百花園中的一朵奇葩，鐵畫用低碳鋼為原料，經工匠千萬次錘打成一片片花瓣、一根根松針或花鳥魚蟲等零件，最後組合焊成了一件栩栩如生的藝術品。剛柔並舉，巧奪天工，持重醒目，恰好與主人品格相映照。

鐵畫對面牆上是一幅類似中國水粉畫的人物畫，也是唯一的一幅西洋畫。經吳教授介紹，原來畫家是為一個音樂會設計的海報原稿，是作者送給吳教授的禮物，彌足珍貴。

客廳裡掛的最大的一幅是宋徽宗趙佶的設色花鳥畫，雖然是複製品，但畫面布局巧妙生動，虛實有致，配以他獨創的瘦金體落款，堪稱完美，難得一見。

還有一幅鄭板橋書法立軸，裱工考究，粗看字跡墨色濃重如新，有一處還有積墨反光，具有明顯的新作特點，容易誤判為贗品或當代仿品。後來經吳教授介紹才知道，原來是一件用頭髮一針一針繡成的刺繡作品，十分罕見，加上精工裝裱，價值當然不菲。

另外幾幅畫，都是畫家贈送的原作，如張大千的潑彩山水、吳作人的金魚、蕭淑芳的花卉等等，都具有鮮明的個人特色。有橫幅、冊頁、立軸、扇面，精彩紛呈。吳教授專用的沙發對面墻上，是一幅中國知名壽星畫家朱屺瞻送給吳教授的畫。朱屺瞻是吳健雄的老鄉，年長吳教授20歲。幼年開始習畫，不斷探索，兩次東渡日本考察，學習西畫，一生堅持中國畫創作，風格獨特，他生性樂觀，105歲仙逝於上海。1968年春天，時年95歲的朱屺瞻在紐約接受筆者專訪時告訴筆者，當年吳健雄赴美留學離開上海時，他與吳家親友一起到碼頭送行的情景記憶猶新。他為有這樣一位老鄉感到無比興奮和驕傲。吳健雄欣賞這位老鄉獨樹一幟的作品，隨時交流濃濃的鄉情，撫慰她的不了鄉愁。

一絲不苟　與吳教授相熟後，她非常關心我的工作，經常問我採訪了什麼人。我採訪有關科學領域的人物，尤其是物理學方面的教授，我會主動向她請教；她也給我大力支持。有兩次我寫完稿子要唸給她聽，她說「還是看你寫的稿子好」，第二天她特地要袁教授開車，從曼哈頓哥大教授樓開到我家最快也要45分鐘。吳教授一到我家就為我看稿子，當面給我指導。她逐字逐句地看，看完一頁後交給袁教授看。她看完稿子對我說：「你寫得很認真」，「沒有看到寫錯的地方！」「你要堅持認真寫作！」隨手拿一張紙，寫了幾個字交給我，上面寫着：「你是一個成功的採訪家」。令我感到受寵若驚，給了我莫大的鞭策鼓舞，真是受益匪淺。

那天，文謨做了幾個家常菜款待他倆。還有一次給他們熬了白粥，做了酥皮鮮肉月餅，他們吃得津津有味。吳教授高興地說：下次到我家來，我給你們做獅子頭。

尊師重教　吳健雄對指導過她的老師十分尊敬，幾十年過去了，她本人已經是舉世聞名的科學家了，只要提起她的老師，還像小學生那樣樂道，如胡適、施士元、奧本海默、勞倫斯，乃至教過她圖畫的顏文樑都一一銘記在心。一次胡適當面讚揚吳健雄，她回答說，我不過是根據胡先生平日提倡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科學方法去做。每次回中國，她都想方設法打聽並拜訪施士元老師。對學生，她盡心盡力指導，她對學生要求很嚴，要求他們認真學好專業，勇於探索。她告誡學生：永遠不要把「不驗自明」的定律視為必然；要有勇氣去懷疑已成立的學說，進而去求證。她還要學生瞭解社會，融入社會，瞭解其它專業。她對年輕一代關懷有加，瞭解吳教授的人都知道，千萬不要輕易指責和傷害她的學生。不然，原來一向尊稱你主任、主席、教授、先生的她，會立即對你直呼其名。

智退毛賊 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公寓離校園一個街口，距離不遠，環境卻完全不同。哥大門前是百老匯大街，整天車水馬龍，行人匆匆，地鐵呼嘯，十分喧鬧；教授樓所在街道卻幾乎不見行人，整潔安靜。公寓樓大門洞開，門廳裡不見人影，電梯是自動的。第一次到此，不免想：住在這裡安全嗎？ 問吳教授，她說還好，只發生過一次：我下班回來，不知道哪裡冒出一個年輕人跟我進入電梯，又跟我出電梯。一出電梯他就喝令我把錢交給他。吳教授冷靜地對他說：「我是教師，剛下課，你知道老師上課是不用帶錢的。」吳教授不用鑰匙開門，而是按門鈴。大約那毛賊怕裡面人多，就溜走了。

底蘊深厚學而不倦　在吳健雄寓所，有一間專屬她的書房，書架上滿滿當當整整齊齊排列着外文書籍，寫字檯一塵不染。在走道與客廳之間有一過道，一邊是開敞式衣櫃，用於掛出門穿的旗袍等衣服和給來客掛外套；另一邊是固定的書架，主要是中文書籍，有古典文學名著，還有哲學和歷史方面的書籍。中心位置隨手可取的是中英文兩種版本《紅樓夢》。吳教授對我說，英文翻譯得很好。可見她經常對比閱讀兩種版本的《紅樓夢》。

記者鬧烏龍年齡錯亂 有一年，吳教授與袁教授兩人到華盛頓領獎，回到紐約後邀我去她寓所一敘。我首先祝賀他們，不料吳教授卻歎了一口氣說，我很後悔，這次沒有帶你一起去。此話一出讓我一頭霧水。她接着說：「那裡的一位記者寫報道太不認真，把家騮的年齡都沒有寫對，按他寫的年紀我能與家騮結婚嗎！？」

剛柔並濟有話直說 有一天吳教授憤憤地對我說，她出資在中國創辦的學校校長人選是她與當地政府共同商定的，這次回國發現校長已經換了，換校長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不讓我知道！吳教授袁教授都喜歡買書，一次文謨發現袁教授在紐約東方書店挑選中文書籍，神情專注，便不失時機把他攝入鏡頭。1997年，這張照片取名《書海垂釣》在華僑華人攝影展上展出。有一次他倆在中國某地一間書店看到有英文版《紅樓夢》，吳教授要買3套送給美國朋友，遺憾的是這家書店只有2套。興沖沖回到住處在包裝紙上寫好收件人地址，袁教授抱着書到郵局投寄。因包裝不符合標準又抱回來了，再次去寄，因為是國際包裹，外包裝必須用布，收件人地址寫在布上縫好，袁教授第三次把2包書抱到郵局，不料要拆開檢查，於是再次剪開，檢查後又縫上，總算過關。幾次折騰已精疲力盡，午飯都沒有顧上吃，回到旅館已近晚餐時間。但想到能讓老朋友看到中國文化精華，覺得還是值得。更遺憾的是回到美國一問，對方壓根就沒有收到袁教授寄的書！我真找不到任何語言安慰他們！

吳教授晚年健康每況愈下，漸漸不良於行，她婉拒我們去看望她，我們只能靠電話與她聯絡，有時一天打來五、六個電話，吳教授說家騮對她態度不好，我問袁教授怎麼回事，袁教授說健雄整天坐在她那張沙發上不肯活動，扶她起來走走就發脾氣；每天按時吃飯服藥也常有摩擦。諸如此類的事，我能做的只能向他們解釋寬慰而已。

情長紙短，一篇短文不能盡載。吳教授仙世以後，我們一直在想她的業績，她的精神，她的形象，萬萬不能因她遠離我們而泯滅，應該繼續發揚，要讓世人永遠記住這位現代中國居里夫人，激勵後人以她為榜樣奮力前行。

我們久久思索，應該在適當地點建一所吳健雄紀念館！（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