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瑞冬

加拿大石油大省阿爾伯塔，美麗的洛磯山脈東麓，從首府卡爾加里北行約80公里，便是一座名為奧爾茲（Olds）的小鎮。2021年伊始，在這裡開農場的華人「董菜菜」突然在網上火了起來。

1月初，他在視頻網站YouTube的頻道上發布了第一條視頻《一位北大畢業生在加拿大的種菜之路！》。不料這條19分鐘的片子一炮而紅，如今僅在YouTube的播放量已超過35萬次。

「開掛」人生遭遇命運「玩笑」

本名董健毅的「董菜菜」來自河北唐山。來到加拿大之前，他的人生一路上行，順風順水。

1981年出生的他原本是北京大學地質系一名不折不扣的「學霸」。順利攻讀完本科和碩士研究生後，2007年甫一畢業，他便進入了全球知名的油田技術服務公司斯倫貝謝（Schlumberger）。

起初的工作地點基本上是在油田。他先做了一年的現場工程師，熟悉了各類儀器設備；之後，是4年的地質師，為客戶提供地質資料及相關指導建議；再之後，回到北京從事了3年的勘探研究工作。

有了在頂級外企的歷練成長，加之當時石油市場處於上升週期，他作出了向產油大國加拿大申請技術移民的決定。

週期性的榮損是石油行業的一大特性。董健毅從北大畢業前，國際油價處於近150美元一桶的高峰。之後的國際金融危機將油價砸到每桶約40美元的谷底。2009年後市場逐漸復蘇。油價在2013年左右已回升至約100美元一桶。

然而，董健毅2014年底登陸加拿大時，油價再次崩盤，跌到了不足30美元一桶。滿懷抱負的他來到楓葉之國，竟發現自己熟悉的行業已蕭條破敗，難覓立足發展的機會。

「當時最喜歡聽的就是《從頭再來》這樣的歌，和『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之類的歌詞。」回想彼時的心理落差，董健毅坦言，自己感覺似乎在這裡已很難生存，甚至可能跌到谷底後很難再爬出來了。

只能改行。不願走回頭路的董健毅為了生存，嘗試過很多兼職的角色，同時也在物色適合自己長期發展的機會。這是一段奔忙卻沒有安定感的焦慮的時光。

在與華人朋友的往來中，他開始留意到農業。這是一個在華人社區頗有市場潛力卻幾乎沒有人觸碰的行當。

卡爾加里一帶，緯度高，冬長夏短。每年夏季僅約百天，一年中最不缺少的是冰雹冰雪。1000多米的海拔也屬較高。這樣的地理氣候條件並不適宜發展露天農業。但董健毅想到了中國成熟的大棚技術，他決心在這裡嘗試一下別人沒幹過的事情。

第一步是拜師學藝。董健毅打聽到加拿大中部曼尼托巴省一位約在20年前就成功引進中國式大棚的華人農場主，便聯繫到對方，免費打工、學習技術。經過四五個月時間，在城市裡長大、沒有任何幹農活經驗的董健毅邊幹邊看，瞭解了從播種到收穫、銷售的基本流程。

他說，這次「自帶乾糧」的學藝過程讓自己證明了一點，只要肯吃苦，即便從零開始做農業也是可行的。他明確了自己轉型的方向。

有了方向，心裡還是沒底。董健毅回國花了大概兩個月時間，再找農村的親友學習，同時對大棚進行了考察研究。回到加拿大後，他便與朋友拍板，在2017年9月合夥買下了奧爾茲鎮的一塊農地。

篤信「愚公移山」的「學霸」

「萬事開頭難」，此話一點兒不假。面對一塊連籬笆都被原主人拆走了的大荒地，要在這苦寒之地白手起家、興建大棚，培育蔬果、飼養家禽，打造自己理想中的事業和生活世界，絕不似紙上談兵那麼簡單。由於氣候原因，在當地露天種菜幾乎百種百失敗，必須抓緊建設大棚。從中國買大棚材料容易，在加拿大搭建卻非易事。

合夥人希望盡量降低投資風險，留給大棚建設的預算資金有限；同時，與中國國內擁有齊全的相關產業鏈不同，在加拿大、尤其卡爾加里要建現代的中國式大棚，基本上找不到熟練的或有經驗的工人，何況人力及設備租用等成本遠非董健毅所能承受。董健毅說，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一點點摸索建棚。

「當時確實感覺超乎想像，」董健毅回憶，「每天幾乎睡不着覺，每晚都在想第二天應該怎麼辦、下一步該怎麼做，要做什麼樣的工具來實現目的……」第一個大棚長100米、寬10.5米、高6米，且為雙拱雙膜結構。棚內有約百米長、4米高、1米厚的蓄熱土牆，棚頂還有保溫棉被。龐大的工程幾乎全靠董健毅一己之力建成。看過網上視頻的觀眾無不驚歎。

面對巨大的土方量，沒有大型機械設備的董健毅在妻子的協助下，利用現有條件自製吊機，自己一點點吊裝，完成了幾百噸的灌土。給大棚鋪上棉被也是一大挑戰。淨重100公斤的棉被在室外受潮後，重量可能翻一倍。他需要在沒有吊車的情況下想辦法把棉被鋪到大棚頂上。

「學霸」還是那個「學霸」。在他的系列視頻中，董健毅展示了一些自己解決問題的辦法。比如，在用吊機起吊盛土的漏斗時，利用滑輪組減輕重量；又如，在手裡沒有專業測量設備的情況下，利用「畢氏定理」和地理學知識，準確測定大棚工地邊線和邊角。

「自己開動腦筋、多思考，還是能夠想出一些簡單有效的辦法，一點點往前推進的。」他說，建大棚過程中的確吃了不少苦，但自己想的很多辦法是奏效的，這讓他非常欣慰。

「一般初中的知識都能解決了，最多高中的用一點點就行，大學的完全用不上。但得活學活用才能解決問題。」董健毅對記者笑說，「實在大不了，我一桶一桶土往裡面提進去，對吧？」

前前後後花了一年時間，董健毅建起了第一座大棚。這是一座雙拱雙膜結構的被動式冬暖型日光溫室。如今，他已開建第二座同類型大棚，同時還在建多座單膜的冷棚。他希望，慢慢擴大規模，以不同類型的大棚平衡成本，也提高生產能力。

不僅是建棚過程有波折，種菜的成功率也是一大挑戰。從理論到實踐，中間仍要靠經驗的積累。土質不同、氣候不同，種出來的效果就可能完全不同。在中國，農民往往只需負責種地，前期有管道提供種子、提供技術指導，後期有管道收貨。但在他的「悠鮮美地」農場，所有事情全得自己解決。

番茄是董健毅種植的主要作物。最初種植過程中，他也經歷不少失敗。「失敗了再重來嘛」，經過兩年摸索和思考，不斷地以不同種植方式進行對比實驗，他已經摸清種好有機西紅柿的個中門道。

「不知道大家相不相信『愚公移山』。我是相信的，因為我就是靠『愚公移山』的辦法建起了大棚，而且還在繼續『愚公移山』。」如今說來，董健毅的表情卻似雲淡風輕。

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戴一副半框眼睛，圓臉龐、膚色黝黑的董健毅，在視頻中總是面帶微笑，語氣溫和，有條有理。有線民稱他是會種菜的「雷佳音」（一名中國內地影視男星），也有人形容他是加拿大的「男版李子柒」。「當『網紅』是個意外。我覺得能發出去讓大家看看，跟大家有交流就已經很開心了。」在熱心朋友幫助下，董健毅從今年初開始「試水」網絡視頻，沒想到一下子就有了極高的點擊量。他和太太則以「董菜菜」「王果果」的網名，贏得越來越多「粉絲」。「董菜菜」說，自己平時打理農場十分忙，常常顧不上與身在中國的父母通話。而他們能在網上看到他的視頻也頗為開心，更希望他在中國國內的視頻平臺上多發一些。

成為「網紅」，也讓「董菜菜」有了一些特別的體驗。在逛超市時，戴着口罩的他也被當地「粉絲」認了出來，自己賣菜的微信群成員也在不斷擴大。更讓董健毅高興的，是當地西方人也越來越多關注到他的中國式大棚和他的農場。他說，自己大棚的單體規模雖然在加拿大並非最大，但來自中國的大棚技術如今已處於領先地位。

在加拿大，農業是高耗能產業。要在零下30攝氏度左右的冬天為溫室加熱保暖，往往能耗極大。董健毅自建的被動式冬暖型日光溫室，有着高效、明顯的儲熱能力。

卡爾加里是加拿大的「陽光之城」，日照充沛。即便在極寒天氣中，只要保證一定的日照時間，大棚內的蔬菜都獲得適宜生長的溫度。他的大棚還配備了振雪裝置，可在冬季大雪時及時有效去除棚頂積雪，從而保障日光。有益於環保節能、有利於提高生產效能的大棚技術，讓當地人頗感興趣。

有同行和學校師生來此參觀；有外地民眾專程來當義工，向他取經學藝；有當地非盈利組織邀請他作網上講座，介紹經驗。收到越來越多諮詢的他又在YouTube上開設了英文頻道，專門發布自己用英文解說的視頻，第一條便獲得20多萬次的點擊量。

除了大棚技術，來自中國的一些務農器具也讓當地人感到新鮮。比如，使用栽苗器就不用再彎腰幹活，可提高效率且節省體力，成為了農場義工喜愛的工具。是否擔心「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董菜菜」說，自己完全無此擔憂。

「能幹的人不用教；不能幹的人看了視頻也幹不起來，」「董菜菜」說，其實市場是很大的，不用擔心別人把市場搶了。現在的問題在於生產規模的瓶頸。他說，自己很願意向大家介紹中國人是怎麼做的，新手如何從零開始把農場做起來，而且以此為生。如果能在當地帶動一批人，大家可以把生意做得很大。只要上門者有毅力、願意合作，大家一定能協作成事，「共贏是未來」。

這就是我的「人和」

「日啖番茄三百顆，不辭長耕奧爾茲。」這是從石油行業轉型投身農場的董健毅貼在溫室門口的一副對子。

農場創業過程中的「天時、地利、人和」是什麼？當地肥沃的土壤自然是「地利」。論及「天時」，董健毅相信，當地對高品質蔬菜有足夠大的市場需求。但目前阿爾伯塔省的市場上，蔬菜幾無本地產品，主要來自墨西哥、美國，大多口感欠佳。若好好利用日光溫室技術，即便在氣候條件嚴苛的阿爾伯塔，優秀有機蔬菜的種植生產季節也不會短於洛磯山脈以西、太平洋沿岸、氣候溫潤的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這便為自己贏得了「天時」。

董健毅說，自己能把農場一點點建起來，與過去走的每一步都有關係。「如果是一張白紙的人、沒經歷過風雨的人，可能根本做不成這事，」他說，「我幹這麼久，能夠幹到今天這樣，完全是憑自己的毅力。」

現在每天日出而作、月升未息的董健毅坦言，自己確實很忙很累，但「只要有毅力，堅持下去，事情一定能做成。這就是我的『人和』。」

說到父輩為他的名字所取的「健」「毅」二字，這位「網紅」對記者微笑着說，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