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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一座抗戰史上的豐碑(2021.7)

發布日期:2021-10-04

☉文/萃芝

今年5月29日紀錄片《九零後》公映,影片中16位平均年齡超過96歲的老人追憶自己求學問道、讀書報國的青春時光,包括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楊振寧、「兩彈一星」功勳王希季、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獲得者許淵沖、《呼嘯山莊》譯者翻譯家楊苡、《讓子彈飛》原著作家馬識途等。這些老人有一個共同的身份——「聯大」學生,群星閃耀的西南聯大在銀幕上重放光輝。

西南聯大全稱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是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國立清華大學、國立北京大學、私立南開大學內遷到昆明成立的聯合大學。西南聯大僅存在了8年零11個月,卻以「剛毅堅卓」的精神,在抗日戰爭時期教學、研究不輟,保存了重要的學術資源,「轉移社會一時之風氣,內樹學術自由之規模,外來民主堡壘之稱號」;哺育了大批未來的學術骨幹,培養出2位諾貝爾獎獲得者、5位國家最高科技獎獲得者、8位「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172位兩院院士及100多位人文大師,成為中國教育史的傳奇、抗戰史的豐碑。

萬里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闕——西南聯大辦學始末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延續文脈成為戰時一大要務。8月28日,教育部下發一道密文,「指定張委員伯苓、梅委員貽琦、蔣委員夢麟為長沙臨時大學籌備委員會常務委員」,決議清華、北大、南開三校南遷。

南遷的路途費盡周折。提早出發的師生走的是常規路線——先由北平、天津乘火車沿津浦線到達南京浦口,隨後乘船橫渡長江抵達南京,再從南京前往長沙。然而實際上,大多數人還未至南京,南京便已淪陷了,只能換成其他的路線,例如物理學家吳大猷就是從天津乘船至香港,後又從香港坐火車前往長沙。

師生陸續抵達長沙後,長沙臨時大學於1937年11月1日開課。然而隨着南京淪陷,長沙也接連遭日機轟炸,1938年2月中旬,經教育部批准,長沙臨時大學分三路西遷昆明。

1938年4月,師生相繼抵達昆明,教育部發電令國立長沙臨時大學改稱國立西南聯合大學(The National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設文、理、工、法商、師範5個院26個系,另有兩個專修科一個選修班。5月4日,西南聯大正式開課。

雖然西南聯大暫時地讓師生有了一塊讀書的淨土,但來到這裡與享福沒有一丁點關係,相反,大家都吃了不少苦頭——直到1938年12月學校還沒有水和電、學生還沒有書桌;教室是鐵板房,牆是土夯起來的;一間茅草房宿舍要住四十個學生,宿舍裡多有老鼠臭蟲……教授們也非常清貧,他們不得不早出晚歸幹些體力活來貼補家用。

隨着日軍先後封鎖了能為昆明提供物資供應的滇越鐵路和滇緬公路,昆明城內物資匱乏,政府撥給學校的補助根本趕不上物價飛漲的速度,這讓本就貧苦的生活雪上加霜,師生的衣服時常打着補丁,忍饑挨餓成了常事。

但聯大師生並未退縮。學子們一開始被臭蟲咬得夜不能寐,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你咬你的,我睡我的」,大家吹拉彈唱、談天說地,捉老鼠捕臭蟲,自娛自樂。昆明是抗戰大後方的重要城市,便也成為日軍轟炸的重要目標,「跑警報」成為師生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但是哪怕在跑警報時,也不耽誤讀書、學習與業務探討,每個人對學術、對報國都懷揣着一種非常純粹而堅定的信念,這讓他們在炮火紛飛中有一種超然的淡定。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迅速傳遍全國。1946年5月4日,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在圖書館裡舉辦了最後一屆結業典禮。7月31日西南聯大宣布結束,復員北歸。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遷回原址,師範學院留在昆明,改稱國立昆明師範學院。

中興業,須人傑——剛毅堅卓的聯大精神

西南聯大彙聚了當時中國最為優秀的教授,據《除夕副刊》統計,聯大179位教授中,有97位留美、38位留歐陸、18位留英、3位留日。然而這179位教授來自三所截然不同的學校——北京大學以「思想自由,相容並包」為辦學方針,清華大學秉承「通才教育」「教授治校」,「允公允能」的南開大學把解決中國現實問題、研究社會實際作為教育的目標,因此教授們三川並流,觀點立場南轅北轍,眾口難調。

最終,西南聯大選擇以清華學統為主、兼顧北大南開的辦學氛圍,這是因為既沒有一個完全能夠服眾的強勢校長來推行北大蔣夢麟的「校長治校」,南開張伯苓的「允公允能」也無法令北大一眾自由主義的知識分子完全認同,而清華的「教授治校」所帶來的的民主氣氛剛好能夠給多方學校一個共處的空間。三校雖然特點不同,但共有的是良好的傳統,即陳寅恪所說的「自由之精神」和「獨立之思想」,西南聯大融合三校特色,「同無妨異,異不害同,五色交輝,相得益彰」。

基於合理的辦學理念,北大的自由、清華的嚴謹與南開的務實在西南聯大得以充分融合。而在校訓「剛毅堅卓」的指導下,聯大校園裡這些中國最為優秀的學生,形成了屬於自己的自由包容、嚴謹務實、一心向學的學風。

「中興業,須人傑」聯大校歌如是唱道。國破家亡的背景下,聯大學子經歷了太多的離亂與遷徙,他們看到了太多的殘酷與死亡,就像王希季回憶跑警報時看到的場景:「我繞着城牆走,城牆前面有一片地。那是慘不忍睹啊,那真是,屍首遍地都是,真是很慘。」亡國的危機籠罩着每個人,落後就要挨打是昔日中國正經歷的血淋淋的教訓,聯大學子深知他們必須成為「人傑」,他們必須承擔起時代賦予的責任與使命。「趕緊學習,趕緊準備,抗戰、建國,都要我們擔當!」這份拳拳愛國之心,這份建設祖國、報效祖國的強烈動力,讓西南聯大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在這裡,西南聯大的青年學者們創辦了刊物《今日中國》,不同的觀點在此自由碰撞,有人關注國際局勢,有人憂心中國未來道路的選擇,有人支持「全盤西化」,有人主張走「文化保守主義」道路。為了打破昆明沉悶的文藝氛圍,有文學愛好者通過拉贊助的方式創辦了文藝期刊《文聚》,一時間,聯大最好的詩歌、小說和評論都會刊登在《文聚》上,老師們也紛紛發表自己的作品,文字成了塑造師生在患難中集體感的連接。傳播思想的管道並還有演講。那時學校裡經常有品質上乘的演講,深受聽眾歡迎,來演講的既有聯大教授,又有外請的講者,文學院院長馮友蘭談哲學、法學院院長錢端升談美國與東亞關係、小說家老舍談抗戰以來的文藝發展、史學家陶希聖悲觀地談抗戰局勢……

同時,南遷長征及深入當地的生活為高級知識份子們提供了從象牙塔走向黃土地的機會。師生們深入社會底層,親身經歷了生民苦難,使得憂國憂民的傳統理想與多災多難的現實情況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在西南聯大師生心中,祖國與人民,終於從兩個觀念上的概念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

千秋恥,終當雪——戰時知識分子的人生道路

教學與學習之餘,戰爭的殘酷與國民黨的腐敗不時刺激着聯大師生的神經。當他們散步時,遇見的是毒打羸弱士兵的軍官;慰問部隊時,看到的是軍官對士兵的欺辱;進入農村調查時,聽到的是寧可身體殘疾也不願去當兵受蔑視和侮辱之類的肺腑之言。大家在逐漸理解弱勢群體的過程中愈發不滿國民黨的腐朽。而1944年在抗日戰場上,接連的潰敗讓攻勢凌厲的日軍通過一號作戰計劃將中國國土分為兩半,更是極大地刺激了聯大師生。

悲慘危急的現狀讓人憤怒,民主牆再次熱鬧起來。這次,聯大師生的注意力從校園熱點轉移到了國家大事。名為《現實》和《生活》的兩份壁報開始翻譯外國媒體的報道,讓同學們獲得更多信息。

學生們並未止步於信息傳遞和觀點表達,他們還要加入抗戰。早在1941年飛虎隊來到昆明時,就有學生響應號召,參加雙語志願團給美軍當翻譯,還有的號召大家為受傷的戰士獻血,為戰士補充營養而捐款。1944年,聯大在教授會上表決通過畢業班所有身體強壯的男生棄筆從戎當譯員,宣布入伍者可免修大四課程,並在退伍復員後獲得畢業證。接到通知後,有學生怕給祖國蒙羞,加緊練習英語。而為了幫同學們順利從校園生活向軍旅生活過度,學校特意為他們補充營養,提供譯員訓練。聞一多在授課時還挑選了《共產黨宣言》的英譯本作為教材,好讓這本重要文獻被同學們瞭解。對沒有參軍的學生,聯大在學校新開設了軍事基礎課,讓大家能夠進行實地訓練,學習武器運用。除了畢業班中身強體壯的男生加入抗戰,一些教授和極少數女生也報名參軍。

如此嚴峻的局勢和腐敗無能的國民政府,讓留下來的教授們繼續更加深入地思考時下的中國社會。仍對政府抱有希望的經濟學者不斷地呼籲政府推行強有力的經濟改革,以挽救腐朽的政權,然而他們的呼聲從未得到國民政府的回應;有些對政府失去信任的教授們則譴責社會經濟不公,主張國共建立聯合政府。他們加入新成立的中國民主同盟會和十一社等知識分子團體,在活動中探尋着救國出路。就這樣,聯大師生在不滿的情緒中與政府的關係日趨緊張。

1945年抗戰勝利後,當大家得知美國正加緊壓迫國民政府,鼓動國民黨發動內戰的消息後,對美國的印象就不再是友善的反法西斯同盟的擁護者了。聯大學生自治會向美國總統杜魯門發去了電報,呼籲美國政府停止做未能有效阻止敵人侵犯卻蓄意發動內戰的腐敗政府的幫兇。昆明四校學生聯合會也集體舉辦反內戰集會,憤怒的學生們罷課,並在走上街頭宣傳反內戰時與國民黨士兵、警察、特務爆發了衝突,衝突愈演愈烈。12月9日,四名學生竟在衝突中死亡、數名學生受傷,這讓大家憤怒至極。

憤怒的不只是學生,民主鬥士、文學系教授聞一多用自己的筆杆子與三寸不爛之舌,對抗着在黑暗中對他虎視眈眈的國民政府軍警人員,以期能為這個國家探索一條出路。1946年7月,西南聯大正式解散,全體師生開始返回平津,聞一多也準備離開昆明,誰知此時,昆明的民盟成員李公朴被不明身份者槍擊身亡。聞一多作為民盟成員,自然要留下來料理戰友的後事,而昆明城中瘋傳,下一個刺殺目標就是聞一多。

但聞一多不懼流言,更加決然地留在了昆明。7月15日,聞一多出席了李公朴的生平事蹟報告會,發表了歷史上著名的《最後一次演講》,痛斥特務人員說:「今天,這裡有沒有特務?你站出來!是好漢的站出來!你出來講!憑什麼要殺死李先生?殺死了人,又不敢承認,還要誣衊人,說什麼『桃色事件』,說什麼共產黨殺共產黨,無恥啊!無恥啊!這是某集團的無恥,恰是李先生的光榮!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殺,是李先生留給昆明的光榮!也是昆明人的光榮!」

其後,聞一多又召開了新聞發布會,民盟同人們討論之際,覺得周圍出現了一些特務人員,於是各人分頭離開現場。當聞一多與前來接他的兒子走到家附近的巷子裡時,遭到潛藏的特務開槍射擊,聞一多不幸頭部中彈身亡。

正如聯大師生那時總是哼唱的《畢業歌》:「同學們!大家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聯大師生在國難當頭時迸發出的共赴國難、同仇敵愾的凝聚力和愛國主義精神,展示了戰時知識分子「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雄心壯志,充滿了不畏犧牲、敢為人先的無畏精神。在抗戰烽煙中誕生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與抗戰相始終,短短八年,不僅孕育了大師名家,同時以鮮血踐行了「剛毅堅卓」的校訓,成為抗戰史上的一座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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