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巴黎公社150周年

☉文/沈大力 法國

巴黎公社牆坐落在巴黎拉雪茲神甫公墓東北角，本名「巴黎公社戰士牆」（Le Mur des Fédérés）。恩格斯在《法蘭西內戰》法文版序言中說：「公社戰士牆至今還直立在拉雪茲神甫墓地，作為一個啞的但卻雄辯的證人，表明當無產階級敢於起來捍衛自己的權利時，統治階級的瘋狂暴戾能達到何種程度。」

英烈們的鮮血灑在了法蘭西的土地上

1871年春天，巴黎民眾奮起宣告成立「巴黎公社」，第一次實施人類歷史上「人民主權」。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梟雄梯也爾血腥鎮壓十萬民眾，巴黎公社僅僅存在了短短72天。5月28日凌晨，凡爾賽軍肆虐的「流血週」最後一天，堅持戰鬥到底的147名公社戰士被逼至憩園街的夏洛納白牆角下，遭野蠻屠殺。他們臨刑高呼：「社會革命萬歲！」「公社萬歲！」，英烈們的鮮血灑在了法蘭西的土地上。

嗣後，法國畫家埃．彼契奧以「但丁氣魄」揮筆，描繪出最後一批公社戰士屹立血泊中，藐視強暴者淫威的風骨，憧憬一個清平世界的壯景。彼契奧還有另一幅油畫《被槍殺者的遺孀》（La Veuve du fusillé）：烈士遺孀帶領兩個孩子到公社牆前憑弔，指着牆對孩子說：「脫帽往前瞧，你們要記住！」她回念疇昔，要孩子格物致知，不忘過去。瑞士血統的畫家斯坦倫畫了十來幅追憶巴黎公社的作品，其中《公社戰士牆》（1894）場面性靈寓意，高遠幽深。歐仁．鮑狄埃也寫過一首描寫公社牆的詩，題為《被掩蔽的牆》（Le Mur voilé），發表在1919年5月25日的《人道報》上。

但當年法國文壇上卻有一批仇視公社的作家。《最後一課》的作者都德在《月曜日故事集》裡歪曲描述「拉雪茲神甫墓地的戰鬥」，寫道：「這幫愚蠢的強盜都是公社炮兵，一群醜陋之極的烏合之眾，在巴黎為非作歹，自知死期已近。」「追擊過來的士兵將他們趕到墓地深處，雙方交火。他們總共147人，不久就被解決了。這就是所謂拉雪茲墓地的戰鬥……」更有法國文壇的「木乃伊」福樓拜狂叫，要把巴黎公社打翻在地，讓它永世不得翻身。他詛咒道：「應該把整個巴黎公社判罰終身在苦役船上劃槳。必須強迫這群嗜血的笨蛋清理巴黎的廢墟，在他們脖頸上緊鎖鐵鍊，乾脆充當囚徒！」可見，既立秩序的衛道士們用霰彈炮和硝鏹水屠戮巴黎公社社員的凶熖之烈。

龔古爾文學院院士呂西安．德卡沃於1913年出版了關於巴黎公社的小說《巴黎公社老戰士弗萊蒙》，書裡談及公社牆，寫道：「這只是一堵牆。然而，若用大炮在上邊炸開一個缺口，它還會淌出鮮血的。」同年11月2日「萬聖節」，一批批掃墓者衝破白色恐怖，到夏洛納牆前獻花，使一堵原來不起眼的磚牆變成天然的巴黎公社革命運動紀念碑。及至1908年5月21日，來自法國各地的民眾往那座磚牆上鑲嵌了一塊奉獻給公社英烈的大理石板，銘刻：「獻給公社烈士，1871年5月21日至28日」（Aux morts de la Commune, 21-28 mai 1871）。當日，正值《國際歌》作者歐仁．鮑狄埃石墓揭幕，氣氛異常熱烈。

巴黎市文化遺產「啟示錄」記載：「公社牆成了巴黎公社主要的紀念勝地。每年都在此舉行向公社殉難者致敬的活動。墓地管理方面向參觀者提供一份概述，標明公社牆附近讓-巴蒂斯特．克萊芒、歐仁．鮑狄埃和布朗基的石墓所在。」可在早期，鎮壓巴黎公社的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當局不僅在學校教科書上禁止提及巴黎公社運動歷史，而且萬般阻撓公眾前往拉雪茲神甫墓地的「公社戰士牆」朝覲。每年五月到「流血週」，巴黎警察局長列平都要派騎兵隊在公社牆周圍巡邏，阻止行人靠近，更不允許烈士的未亡人走進禁區。1911年5月28日，巴黎第十二區居民瑪麗．德洛斯與親朋好友相約去公社牆獻花，並由夫婿陪同前往奏樂，竟遭警察逮捕。翌日，《人道報》發表文章抗議，宣稱：「不幸卻十分榮耀的公社牆已過了整整四十個年頭。這期間，資產階級共和國殘酷屠殺，以為能將無產者熱切、又不甚分明的願望掩沒在血泊裡。然而，一切都是枉然。」

巴黎公社並沒有覆亡

1936年5月28日，法國左翼「人民陣線」在大選中獲勝，前往「公社牆」獻花的民眾人數達到六十萬之眾，場面異常壯觀。1981年，法國社會黨聯合共產黨起草了「共同綱領」。總統競選獲勝前夕，兩黨領導人在公社牆前合影，示意他們在繼承巴黎公社的優秀民主傳統。

法國詠唱詩人茹爾．朱依（1855-1897）賦詩頌讚「巴黎公社戰士牆」，強調這堵磚牆「沒有裝飾黃金百合花，也沒鑲嵌彩繪玻璃，像死者生時一般清貧，顯示社會公僕的高尚人格。」詩人滿懷激情地歸結：

「綠茵茵的嫩草下，

被槍殺者已經安息。

擺滿的花環和紅旗，

掩蔽着受難人的牆，

公社戰士的宿地。」

萬象寂寥，夜空流星。巴黎公社運動120周年時，一位年輕的俄羅斯女教師貝爾米諾娃帶着不遠萬里從莫斯科來巴黎的少年兒童到公社牆前獻花。筆者受其「公社情結」感動，時切於懷，於2016年5月拉雪茲神甫墓地野花放候之時，引領一批中國年輕學者進謁「公社牆」。當時，在法國遊學的華夏兒女將一頂署名「巴黎地區公派學者、學生聯誼會」的碩大紅石竹花冠擺放到「公社牆」前，表達東方學子對世界社會革命先烈的敬意。

今年恰值巴黎公社150周年。3月18日起，巴黎民眾舉行80多項活動，紀念十九世紀末這場民眾自發掀起、成為二十世紀各國社會革命靈感源泉的「人民主權」運動。5月11日，巴黎第十八區區政府大樓上高掛起追懷巴黎公社的戲劇海報《給人民以地位，給巴黎公社以地位》。該警句引自早先法國文豪巴黎公社委員茹爾．瓦萊斯1883年10月28日在巴黎《人民呼聲報》上發表的文章。5月29日，數千巴黎民眾聚集共和國廣場舉行「巴黎公社節」，下午，89個群眾組織的遊行隊伍從共和國廣場來到「巴黎公社戰士牆」前，向英烈們敬獻一束束鮮豔的花朵，深表追念之情。群眾高唱鮑狄埃的《國際歌》和讓-巴蒂斯特．克萊芒的《櫻桃時節》。歌聲此起彼伏，震蕩在墓地。在巴黎向「公社牆」獻花前夕，巴黎封丹奧魯瓦街頭演出了加布里埃爾．德伯萊的三幕歷史劇《巴黎公社的鳴誓》，展示150年前巴黎民眾在該地街壘上與凡爾賽匪幫激戰的場景。昔日的悲壯史詩歷歷在目，令觀眾不忘初心，向全世界宣示：「巴黎公社並沒有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