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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北師大傑出心理學碩士車宣儀(之三)(2021.11)

發布日期:2021-12-09

☉文/莫利亞 鏡報月刊紐約分社社長

☉圖/龔文謨、車宣儀 提供


(續)莫:你在清華心理諮詢中心的工作可謂學以致用、駕輕就熟,為什麼在可以施展拳腳的時候又離開了?

車:那是2008年,當時我意氣風發,在清華心理諮詢中心的工作進展非常順利,我也被調到了副主任劉丹老師的辦公室。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先生薛成海得到了美國冷泉港實驗室的工作機會,被邀請去那裡工作。我們當時對美國沒有什麼了解,想出去看看或許對工作有好處。因此,我們就在那年夏天一起來到了位於美國長島的冷泉港實驗室。

和大多數剛到美國的人一樣,兩眼一抹黑,語言、飲食、文化、交通方面的問題都需要慢慢了解和適應,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基本上安頓下來了,也迎來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女兒出生之後,我的先生開始去哈佛大學做博士後,我父母也來到美國,讓我從家務中解放出來。閒不住的我就開始去冷泉港實驗室做志願者的工作。我所在的實驗室是對行為進行基因方面的研究,這不但跟我所學專業有關,而且拓寬了我的視野和研究領域,雖然陌生,但興趣倍增。我按照領導(這裡叫老闆)的要求,小心謹慎地完成每一步實驗,不懂的地方及時請示老闆。一個月後,老闆對我說,實驗室要正式僱用我,給我發工資。我說不行,我的簽證規定我不能在美國從事有薪酬的工作,也就是說簽證限制我不能在美國賺錢。三個月後,實驗室老闆Pavel Osten在冷泉港實驗室的幫助下,向移民局幫我申請了H1的工作簽證。拿到H1簽證,我就開始名正言順受僱於冷泉港實驗室了。

莫:請介紹冷泉港實驗室概況。

車:冷泉港實驗室建立於1890年,英文名是The Cold Spring Harbor Laboratory,縮寫CSHL。冷泉港實驗室,又譯為科爾德斯普林實驗室,是一個享譽全球的非營利性私人科學研究與教育中心,位於美國紐約州長島上的冷泉港。冷泉港實驗室的主要研究領域包括癌症、神經生物學、植物遺傳學、基因組學以及生物資訊學,主要成就為分子生物學領域,這裡曾誕生了8位諾貝爾獎得主。除科學研究外,冷泉港實驗室還領導了生命科學領域的多種教育計劃。如今,約有600位研究人員在冷泉港實驗室從事科研工作。冷泉港實驗室被譽為世界生命科學聖地、「分子生物學搖籃」,名列世界影響最大的十大研究學院榜首。冷泉港實驗室依山傍水,風景優美,還是國際生命科學的會議中心與培訓基地。冷泉港實驗室負責人沃森(James D. Watson)先生是DNA雙螺旋結構圖的發現者之一,諾貝爾獎得主,同時也是「國際人類基因組計劃」的倡導者和實施者。我在冷泉港實驗室的工作一直到2015年底才結束。

莫:能在世界頂級的實驗室工作,即使是科研和有實驗室工作經驗的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你為什麼要離開呢?

車:那時候我也是很掙扎,在這個全世界頂級的實驗室,我每天在面對實驗室的瓶瓶罐罐,面對實驗對象——無數的小老鼠的時候,我反復問自己,這是不是我一生要繼續走下去的地方和方向。這裡有我非常敬重的科學家;我的工作,也得到了老闆和同事的高度的評價和認可;我的工作,被老闆稱為「模板」。我在實驗室也收獲很多的友誼,我當時在Mikala Egeblad實驗室裡面,我和一位叫Laura Maiorino成為了非常好的朋友,她是冷泉港實驗室下屬的「沃森生物科學學院」(Watson School of Biological Sciences)的博士生。她不但可以講好幾個國家的語言,研究工作極其出色,更重要的是,她非常樂於助人。我當時跟Laura和Mikala都談過我的職業發展的問題,我覺得如果我有醫學或者生物學的背景,我真的會拼命在這裡再讀一個博士,以後也像他們一樣成為優秀的研究人員。但是,我感覺到我自己的性格和我感興趣的工作領域並不在這裡。回到我喜愛的心理學和教育領域的衝動常常令我興奮,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2012年我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兒。帶兩個孩子,照常上班,每天忙碌極了;再則,就在這一年,我先生工作的單位為他申請的「傑出人才」獲得批准,我們得到了綠卡。2014年我先生拿到不錯的融資,開始回國內創業,這樣一切家務都落在我一個人肩上,白天把孩子放在單位幼兒園,我開始一天忙碌的工作,下班接孩子回家,晚上和週末都圍着孩子轉。很多人認為這樣太辛苦,建議我把孩子放回中國,這樣自己可以專心在美國發展。我謝絕了他們的建議,以往工作中的實例告訴我,母親對孩子的成長非常重要,很多童年時期沒有跟母親建立良好親密關係的人,幾乎一生都存在難以彌補的關係問題,所以再苦再累我還是要親自帶孩子。每個週末,孩子都在長島中部各個圖書館度過,我為他們註冊了繪畫、讀書等項目,讓他們從小養成讀書的習慣,他們以書為伴,我以孩子為伴。基於以上三方面原因,當孩子到該上小學的時候,我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冷泉港實驗室,離開了我喜愛的一大群冷泉港實驗室的朋友們。我離開了生活和拼搏了10年的長島。

莫:你離開冷泉港實驗室以後,去了哪裡?

車:我搬到麻州。2018年,我先生的公司發展越來越好,他開始到波士頓投資。這樣我們也就在大波士頓地區的Arlington買了房子,搬家到了馬塞諸塞州。

莫:你當全職太太了?

車:我閒不住。孩子上學以後,我就每年都做兩個孩子的「班媽」,到現在我已經連續做了6年了。為了配合好班級和學校的項目,我常常去跟孩子們的老師、校長了解和請教一些事情。也許在接觸過程中校長發現我對少兒教育和心理問題能提出一些合理的建議,我意外開始做學校的代課老師的工作。經過一年以後我受聘到麻省(「麻省」是美國華人對馬塞諸塞州的簡稱)頂級學區Lexington,成為這個學區的代課老師。

莫:在做代課老師的過程中,給你感觸最深的是什麼?

車:美國的學校非常重視用積極的方式去鼓勵孩子。老師們跟孩子講話都會用很小的聲音和很平和的語氣。孩子們在學校裡面,每天無論是課堂討論的時候、閱讀的時候或者在走廊或者上下樓梯,都反復很多次地提醒要降低音量,這個音量包括自己可能發出的各種聲音,比如說話的聲音、走路的聲音。另外,美國這邊學校的老師非常重視處理孩子之間的糾紛。孩子們會因為各種很小的事情來找老師告狀,小到發現一個同學在冷天脫外衣,大到兩個孩子吵架到哭。老師在這個時候,都會非常耐心傾聽他們發生了什麼,會叫來兩個孩子,分別詢問發生了什麼。然後,老師也會告訴他們人與人相處的一些道理和原則。美國的學校非常重視孩子的情緒和夥伴關係的能力。我因為有一定的心理學的基礎,所以,在這方面感覺不但非常感興趣,而且工作起來也比較順手。

莫:一年多來新冠疫情肆虐,美國學校停課,你也無課可代了吧?

車:是的。但我很快加入了ATASK。2020年疫情開始了,學校也都關閉了。閒不住的我意外看到了ATASK亞洲家暴工作組在招聘雙語個案主管。我發去了簡歷,經歷了兩輪面試,開始了跟家暴有關的工作。這份工作也是需要有心理學、社會工作專業等背景。因為這個工作一方面要陪同客戶走出家暴的情緒困擾,另外也要作為翻譯,陪同客戶聯繫警察、法院、律師等執法機構,依靠法律來捍衛自己的自由和權利。這一年雖然疫情籠罩,我還是一邊工作,一邊完成了麻州衛生部的培訓,取得了親密關係團體輔導師的資格證書。持有這個證書的團體輔導師,將幫助那些被法庭下令的有親密關係問題的人士,完成強制要求的40個星期親密關係訓練。我也參加了由麻州塔夫特大學Rubin, Carolyn主持的Asia Care的項目,對麻州地區近幾年因為建了賭場對亞洲人產生的影響做了深入的調查和研究。 2021年,我也作為亞裔領袖代表,參加了美國國會議員召開的反對亞裔仇視的會議。在這樣的一片新的土地上,當不斷聽到對亞裔的歧視,思考着我們的下一代。所以,有的時候,不得不站起來,讓我們的孩子還有我們孩子的孩子可以自由、被尊重地生活。我希望我們的孩子們在這片土地上,有更大的空間和機會。

莫:問你一個問題,據說你曾經成功挽救過一個有嚴重自殺傾向的女孩,是怎麼回事?

車:是的。先說自殺問題,從學術角度看「自殺行為是一個複雜的現象,是由個人、社會、心理、文化、生物和環境等多種因素相互作用而導致的」。在現實生活中,一個人自殺身亡,對周圍的人產生不同程度的乃至永遠無法消弭的創傷。絕不是「一了百了」,遺留問題一大堆,甚至要佔用和浪費很多社會資源,如偵查破案等等。幾乎所有的自殺都與抑鬱等精神疾病有關。如果周圍的人具備一定的心理學知識,可以及時發現有自殺意念的人就可設法避免悲劇的發生。但這不是絕對的,有的患者即使在精神病院嚴密監控下,依然會自殺身亡。對那些為逃避罪責的另當別論。

我在麻州自己因為一些項目會時不時去哈佛大學或者麻省理工學院。麻州這裡大學很多,學生來自世界各地。我驚奇發現,1964年至2000年期間,麻省理工學院本科生的自殺人數是同期美國校園平均自殺人數的3倍,其比例是每10萬人有21.2人,此期間美國的平均自殺比例是每10萬人有11.7人。我在2019年參加哈佛大學心理健康項目時發現,哈佛大學有30%的學生有自殺念頭,其中15歲至24歲的亞裔美國女性是所有族裔中自殺率最高的。應當呼籲全社會,特別是學校、家長高度重視這個問題。

我來這裡之後一些朋友會找到我,讓我幫助他們在麻州看護他們孩子在大學的發展和處理一些當地的事情。

在我帶的本地的大學生裡面,有一位20出頭的亞裔女孩,家境非常優越,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的爸爸和媽媽是比較成功的商人,居住在紐約,可惜這個女孩被診斷為患有精神分裂、躁狂等症,而且多次企圖自殺。她的父母經人推薦找到了我。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的時候,她穿着非常時尚,但是她完全無法獨自出門,無法購物,無法在沒有別人陪伴的情況下與他人交流。她的父母忙於生意,不可能整天陪伴她,就託付給一家頂級的私人精神疾病看護中心照料,每月要支付7萬美元,大大超出一個普通工薪家庭的收入。儘管這樣,父母還是為寶貝女兒能不能活到明天而揪心。

這個女孩和她的媽媽都讓我覺得特別心疼,但考慮到我自己沒有受過太多的精神科醫生的訓練,我還是如實地婉拒了她們的請求,建議她們另找他人。但經不起家長的再三真誠懇求,我跟她們做了孩子的康復方案,這樣我就整個負責這個女孩在馬薩諸塞州所有的事情。我負責這個孩子整體的規劃,包括參與她每週與精神科醫生的一對一的會談。從藥物到她的學業到她的身體,還有實習等事情,全部負責起來。她所有的證件,在麻州的花銷我都在這邊負責。

為了這個女孩,我幾乎跑遍了麻州所有的頂級的精神疾病醫院和團體治療中心,設計和聯繫一些項目,帶她與人接觸,帶她參與一些項目,訓練她獨自購買食物,我暗中保護她。她的進步非常大。在這個過程中,我自己也不斷學習相關的知識,特別是學習和了解很多治療的藥物和心理治療的方法。這個女孩在美國一直是在頂級的貴族私立學校讀書,她患病前一直有上哈佛大學讀書的理想。我就多次聯繫和了解哈佛大學的各種項目,發現有一個適合她的機會:一個多月後,這個女孩成為哈佛大學暑期一個項目的學生,圓了她的夢。

大概兩個多月之後,她和父母和我都覺得她可以試着獨立生活,這樣,我幫她找到了比當時的機構更專業的治療機構,而且治療費用也從每月4萬美元減到1500美元。在這個過程中,我一直與這個女孩的父母和她的治療醫生保持聯絡,及時給她關愛,及時改善治療和給藥,帶着她學習和生活。現在,她已經有了十分愛她的男朋友,她的父母親也可以放心投入工作和暌違多年的旅遊。我也收穫了親密的友情,逢年過節,都收到來自他們家的問候與祝福。

我想再次強調,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對年輕學子的自殺問題必須引起全社會特別是教育行政部門、學校和家長的高度重視,才能從源頭上防範悲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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