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瑞冬

加拿大曼尼托巴省丘吉爾鎮是一個在地圖上不大容易找得到的地方。

近年來，從一些旅遊達人圈開始，這座地處北極地區哈德遜灣西岸的小鎮悄悄開始為人所知。這大部份要歸功於它自詡、卻也名副其實的幾個稱號：世界北極熊之都、世界白鯨之都、北極光勝地、觀島者天堂。

如果在這裡碰到一對經營民宿和旅遊業務、來自中國內地的年輕移民，您不用太驚訝。事實上，這對「90後」小夫妻在網上分享的關於丘吉爾和他們自己的故事，也是吸引越來越多華人遊客踏足這裡的原因之一。

逐夢只因「頭腦一熱」

自2017年年底搬到丘吉爾，孟醒和丈夫劉洋在這個似乎與世隔絕的地方已生活四年多。

說與世隔絕，是因為去一趟丘吉爾着實不易。這個偏居一隅的小鎮與外界不通公路。趕時間的話，需要從曼尼托巴省首府溫尼伯搭乘票價昂貴的雙引擎螺旋槳飛機向北飛行兩個半鐘頭；不太着急的話，從溫尼伯坐火車耗時約48小時才能到達目的地。

「當初搬來這兒，就是頭腦一熱。」孟醒和劉洋笑着告訴記者。曾作為遊客到訪過丘吉爾兩次的他們，就是因為覺得頗有眼緣，便下決心留在這裡。

倆人都是獨生子女，家裡自然頗為反對。但他們決定跟從內心，到這個美麗而又完全陌生的地方白手起家，開創自己的天地。

然而，當夢想照進現實時，可能並不那麼美好。2017年春，一場罕見的洪水席卷丘吉爾，導致當地與外界唯一的地面交通方式──鐵路中斷了大約18個月。

「剛來的時候超級困難。」至今回憶起當初落腳丘吉爾的經歷，孟醒仍感嘆萬千。沒有火車，只能靠飛機，這導致物資普遍短缺，生活成本更是居高不下。

他們在溫尼伯買了汽車，只能再咬牙花費2萬加元空運到丘吉爾。如果要把家具都空運過來，又將是一筆天價支出。劉洋只好看着網上視頻，「現學現賣」，自己做了一張床。沒有微波爐等厨房電器，小兩口喝了兩個月的疙瘩湯，一邊等着各類生活、生產物資慢慢運進小鎮。水費、電費、網費，當時全都貴得出奇。他倆甚至一度不得不申請延遲繳費。

當然，也正因為災情，小兩口才能較為順利地抓住一個契機，買下了一幢房屋，並開啟了民宿的經營。

屋裡的第一張桌子也是劉洋的「作品」。當時這位自學成才的「木匠」技藝尚不純熟，做好的桌子不穩當。他和孟醒一動腦，把桌子靠着牆一釘，解決了問題。他們迎來的第一個客人是位德國小夥。他入住後提出想喝熱水。可屋裡當時沒有燒水壺，小兩口只好用咖啡機代替。

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孟醒毫不諱言在丘吉爾創業之初的辛苦。她形容那時就是「開荒」，但現在回憶起來，卻覺得那段苦日子頗有意思。這段過程也成為小兩口特別難忘的經歷。

「被環境所迫」的劉洋如今早已練就一身技能，曾在當地苔原車車廠工作的他，如今會修車、會做家具，還會修繕房屋、修理電路或水管。作為一名持證的帶槍導遊，劉洋留着長發、挎着獵槍的帥氣工作照，為他在網絡平台上贏得了不少「粉絲」。

小兩口的厨藝也不斷提高。他們笑說，現在已能熟練地烹製「西式的中餐」。孟醒說，他們現在很享受這種「什麼都要自己動手去做」的生活。

「網紅」悄然煉成

每年夏季，海冰融化時，北極熊會在丘吉爾一帶登岸，並在毗鄰丘吉爾的瓦普斯克國家公園的苔原地帶休養生息，令這裡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北極熊孕產區之一。對於這個常住人口僅數百人的小鎮而言，「世界北極熊之都」絕非浪得虛名。

大部份北極熊在這裡度過大約4個月的「齋戒期」，靠消耗自身脂肪維生，或以苔原漿果、根莖補充少量營養，等待11月上中旬海灣結冰時返回北極圈捕獵海豹等。懷孕的雌熊甚至需「齋戒」8個月。

因此，11月上旬會成為北極熊最常出沒的季節。世界各地的探險者和觀光客紛至沓來，湧入這個彈丸之地。北極熊也令旅遊業成為丘吉爾鎮的經濟支柱。

這裡有着漫長的冬季，一般持續至每年五、六月。經過六月份滿地泥濘的融冰期，就是七、八月間僅持續約一個半月的夏天。進入九月，雪花又開始落下。

孟醒和劉洋逐漸對北極熊、白鯨以及當地的生態、旅遊環境有了深入的了解。孟醒開始在一些旅遊網站和社交網絡平台上分享丘吉爾的旅遊攻略和自己的所見所感。詳細、平實、充滿「乾貨」的內容為她吸引了越來越旺的人氣。網民們也越來越多地了解到「丘吉爾首家華人民宿」的這對經營者。她也曾經成為北京、上海、台北的報紙、電視媒體的報道對象。不知不覺中，孟醒成了擁有不少「粉絲」的「網紅」。

小兩口精心規劃了自己的民宿。五個房間有着不同的房型，可針對小情侶、老夫老妻、朋友或攝像發燒友等不同的人群。屋內裝點着中國元素；房屋外牆上則是孟醒手繪的北極熊與大熊貓一起手持鮮花的卡通圖畫，在小鎮的街道上頗為獨特。

旅遊服務也是他們的重點工作。孟醒說，當地很多旅遊看點不是僅靠網絡就能體會的。他們不但為華人遊客提供中文導游，還懂得在很多旅途安排的細節上照顧到遊客需求。

他們還在小鎮上經營起了餐飲業。這不僅解決了他們自己和華人遊客的「中國胃」的需求，也吸引着一些「膽大」的當地人好奇地來嘗嘗炒雞胗這樣從未嚐過的中國菜。用餐區就設在小鎮的法庭。這對於外來的遊客而言也頗富新鮮感。當然，在這個幾乎家家戶戶都相互熟識的地方，法庭很少開庭。但在疫情之下，堂食也只得暫停。

孟醒說，自2017年以來，雖然營商環境的挑戰在增長，但自己的事業仍在上行。在疫情之前，她所接待的遊客中，華人佔了七八成。這也讓她不斷追求盡量把工作做得更精心、細致。

刺激與喜樂並存

經歷了大約兩年比較艱難的初創期後，事業漸入佳境，小兩口說，他們更開心的，是更多地感受到現在自己已獲得當地人的接納。

閑暇之時，或在小鎮的路邊遇到鄰里街坊，大家一起拉拉家常，分享各自的喜怒哀樂，慢慢成為小兩口的生活日常。通過小兩口以及他們分享的中國茶和一些中國特色的小禮品，當地居民也慢慢對遙遠而陌生的東方國度有了更多認識。

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小鎮生活色彩並不總是世外桃源般的。2019年夏季的一天，孟醒與劉洋出門去吃早餐，走在途中遇到一位駕車而來的獵人。可對方沒有像平時一般打招呼，卻突然衝着他們大吼一聲。

孟醒和劉洋正覺得莫名其妙，一回頭才驚覺，一頭北極熊剛從身後迅速而無聲地跑過，小鎮上還響起了槍聲。原來是有平時生活在棲息地的北極熊闖入了小鎮。雖然此類情形在小鎮上偶爾也會發生，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且在毫無防備下與熊「擦身而過」，驚險的一幕令孟醒至今心有餘悸。

丘吉爾小鎮地處偏遠，但因為總有世界各地的旅客來來往往，小兩口並不覺得這裡閉塞。

孟醒和劉洋說，丘吉爾接待能力實在有限，民宿是普遍的住宿選擇。即便對於搭乘私人飛機到來的遊客也是如此。因此，自己的民宿接待過來自世界各地、從事各類職業、不同身份背景的背包客。人們在這裡邂逅，一起聊聊各自的工作、不同的故事。在這裡接觸到的人、了解到的信息，甚至比在大城市裡從事單一工作的狀況下要更多。在他們的身上，同樣可以看到不同的思想、文化，聽到不同的觀點，獲得更多的啟發。這是他們在丘吉爾鎮生活的收獲。

小兩口在這座小鎮的又一大收獲，是孕育出了愛情的結晶。孩子的出生，不僅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更多色彩，也讓這對年輕父母有了別樣的生育體驗。

丘吉爾小鎮醫療等硬件條件有限。但若遇大病、重症或產婦分娩，當地政府會免費安排居民搭乘飛機赴省會溫尼伯或最近的較大城市湯普森就診或生產。

孟醒於新冠疫情期間在溫尼伯誕下了他們的兒子Ethan，並按照中式傳統坐完了月子。正逢七月，白鯨觀光季又至。考慮到必須服務提前半年就預訂好行程的遊客，這對新手爸媽帶着小寶寶飛回丘吉爾，投入了邊帶娃邊工作的生活。這位丘吉爾的第一個華人寶寶受到了當地街坊鄰里的喜愛，不少小鎮居民都來噓寒問暖。孟醒也把迎來家庭新成員的喜悅分享到網上，讓小Ethan獲得了不少中國網民的關注和祝福。

「年輕時要有一段這樣的日子」

在丘吉爾生活四年多，他們也看到小鎮的變化。天南海北的人們來到這裡，乘坐有着巨大輪胎的特制苔原車進入北極熊的棲息區域，帶着興奮與熊「邂逅」。但令人擔憂的是，北極熊數量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由於全球暖化，氣候變化劇烈，夏天會來得很突然，導致海冰迅速融化，一些北極熊因來不及回到陸地而喪生，幼年白鯨存活率也在下降。

作為導游的劉洋已感覺到，能看到北極熊的時間和適宜白鯨產仔的時間都在變短；在觀熊季能看到的北極熊數量也從四年多前的三四十隻減少到如今的約二十隻。相反，本應生活在較暖地帶的北極狐天敵——赤狐，現在卻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丘吉爾。這並非好現象。如今的丘吉爾鎮經濟結構較單一，面臨經濟轉型壓力。丘吉爾港至今仍基本處於停擺狀態。這也令小鎮人口悄然流失。當地的發展不免令人擔憂。

劉洋說，自己正在真切體會到氣候變暖、環境惡化對北極熊和白鯨等動物帶來的影響。他們希望遊客們認識到，「保護自然，尊重自然，尊重野生動物」不應只是一句口號。

孟醒過去曾在烏克蘭闖蕩，積累了不少生意經。她說，做事最重要的是信念。孟醒說，小鎮為自己帶來的最大改變，是「心能靜下來，專注地去做一件事」。

劉洋說，這裡的生活能讓自己完全沉靜下來，思考自己到底要什麼、目標是什麼，做起事來會更加有動力。「年輕的時候一定要經歷一段這樣的日子，讓自己不那麼浮躁」，孟醒說，「就是要學會耐得住性子」。

加拿大「北極熊之都」丘吉爾鎮一所華人民宿的外牆上，一幅北極熊與大熊貓一起手持鮮花的卡通畫，顯得頗為獨特。對民宿經營者劉洋、孟醒夫婦而言，在這裡經營民宿不僅充滿刺激和喜樂，也讓當地居民和來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對中國有了更多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