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樵夫

今年是中國的政治大年，數千中小城市發展走向至為關鍵，郡縣治，則天下安。中國中小城市「經濟命盤」如何，不僅關乎政治社會穩定，更關乎中國經濟走勢乃至整個世界經濟大勢。阻遏中小城市「鶴崗化」，引領產業單一特別是資源枯竭型城市盡快走出「鶴崗時間」，中國可謂重任在肩。

鶴崗，與雞西、雙鴨山、七台河並稱「黑龍江四大煤城」，是中國東北地區重要老工業基地，典型煤炭資源型城市。近年來，隨着煤炭資源逐漸枯竭，煤炭產業由盛轉衰，這座以煤炭資源為經濟支柱的傳統煤城陷入發展困境。

「鶴崗化」蔓延

鶴崗先後兩次成為中國「網紅城市」，一次源於其一套房屋價格不足三萬元，尚不及一線城市一平米的價格；另一次源於去年底鶴崗發布公告，宣布實施財政重整計劃，決定取消公開招聘政府基層工作人員計劃。

當下，鶴崗已變成中國中小城市「經濟衰退的一個縮影」，「鶴崗化」亦成為一個具有典型效應的名詞。

在中國大城市房價高不可攀的同時，不少中小城市房價則出現了「鶴崗化」，雲南個舊、安徽淮南、甘肅玉門、黑龍江雙鴨山、遼寧鐵嶺、阜新、寧夏石嘴山等，從東北擴散到西北和西南，中小城市房子賣出了「白菜價」。

近期更有媒體指出，如今「鶴崗化」業已蔓延至富庶的長三角。安徽省淮南市一套房子價格亦僅為四、五萬元人民幣，在一家找房網站上，該市總價10萬以內的房子便達至54套。

與房價走跌相呼應的是，中小城市的財政困難加劇。數據顯示，2021年地方政府全年新增限額為4.47萬億元，實際餘額全年增長4.8萬億元，超過新增債務限額。截至2022年2月10日，中國地方政府債券餘額超過31萬億，成為債市第一大品種。

河北省霸州市因財政困難違規亂罰款、亂收費，引起網絡熱議；而包括廣東、浙江等沿海富裕省份均相繼傳出公務員減薪的消息，更引發外界關注。去年底召開的中共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亦罕見要求黨政機關「過緊日子」，嚴格控制運行成本，凸顯情況不容樂觀。

何以「鶴崗化」

從某種角度視之，鶴崗已成為中小城市二元壓力的縮影。當前在中國內地熱播的電視劇《人世間》，即以東北地區為背景，將東北經濟的起落展現得淋漓盡致。不僅是東北，中國為數不少的中小城市何以「鶴崗化」，概括而言，主要有六大成因。

其一、產業單一

「煤城」鶴崗是典型的資源枯竭型城市，在經歷了百年的煤礦開採歷史後，鶴崗資源終於枯竭，隨之而來的是產業收縮、工作機會減少。

鶴崗陷入「鐵銹命運」並非個案。從當前中國為數不少的中小城市看，發展軌跡與鶴崗並無太大不同：依靠資源快速發展，但由於缺乏經濟內生功能，當資源耗盡，城市發展無法有效快速轉身。

而當該優勢產業發展遇到瓶頸或障礙時，規模大的城市由於產業結構複雜，對於整體城市發展影響並不明顯，但規模較小的城市，由於產業結構單一，容易陷入路徑依賴，缺乏調整靈活性，抗風險能力上受到極大制約。一旦資源耗盡，先進製造業和服務業未能發展起來，當地社會經濟將陷入艱難困局。

其二、城市分化

中國國家發改委曾提出「收縮型城市」概念：中國660個城市中，共有80個城市出現不同程度收縮，佔比高達12%。

有分析認為，未來十年，中國大量人口將聚集在500萬人口級以上大城市，而越來越多的中小城市將面臨產業衰落、人口流失等嚴酷景象。除一二線大城市未來經濟還將擁有較大動能外，其他小城市人口、資金資源等將持續外流。中國城市發展的「馬太效應」將凸顯，正所謂，強者越強，弱者越弱。

中國的未來發展，人口、產業將逐漸向「中心城市」聚集。交通越發達，中心城市對小城市、縣城的人才、財富的虹吸越嚴重、越徹底。大城市越來越像深圳，常住人口劇增。小城市越來越像鶴崗，變得更加佛系和空心化，甚至逐漸枯竭。而一旦經濟衰退，青壯年用腳投票，奔向大都市圈的繁華，「鶴崗系」城市便極易被拋棄。

其三、人口挑戰

「煤城」鶴崗房價跌成「白菜價」，除了資源衰竭、產業收縮、工作機會減少外，人口的持續外流亦是重要推手。

根據官方數據，2020年鶴崗全市人口約89萬，與十年前相比減少16.7萬，下降15.81%。其中，60歲及以上人口216800人，佔24.32%，而65歲及以上人口佔比達16.45%，人口老齡化嚴重。

而從全國範圍內看，自2022年開始，中國亦將迎來每年1500萬至2000萬左右的退休人口。而新增就業人口，僅在1100萬左右。若人口快速下滑趨勢得不到扭轉，在18年至25年後，中國每年新增就業人口將有可能僅維持在600萬至800萬，退休人口則常年維持在1300萬以上。

官方數據顯示，2021年全年出生人口為1062萬人，相比於2016年的1786萬人少了約四成。短短5年時間，人口增量減少94.5%。

人口專家認為，從現有情形來看，人口總量增加動力缺乏，出生人口越來越少，對中小城市形成挑戰將越來越大，以鶴崗為代表的中小城市，所具有的「老齡化嚴重、退休人口多+人口生育低+無產業支撐」等特點，將讓其吸引人才難度陡增。

其四、「黑鐵時代」

萬科董事局主席郁亮2月在總結當前中國房地產現狀時，認為中國樓市已進入「黑鐵時代」。

易居房地產研究院發布《全國百城住宅庫存報告》顯示，中國百城庫存規模為2016年8月份以來的最高值，創下5年來新高。其中，三四線城市庫存規模為2016年7月以來最高值，同比增速連續37個月正增長。樓市進入「黑鐵時代」，令曾經以樓市作為經濟發動機的「鶴崗系」城市舉步維艱。

在市場供需關係發生實質性變化、以及長時間從資金端到銷售端雙重強力調控政策的重壓下，中國樓市格局明顯分化，低房價、低收入，發展停滯，眾多中小城市發展進入「鶴崗時間」。

根據中國房地產數據研究院統計，中國12個城市財政對土地依賴程度超過100%，在此前提下，樓市下行會衍生一連串骨牌效應，包括地方財政會陷入困境，其債權銀行亦會產生相關系統性風險。

其五、財政吃緊

受經濟下行、產業衰落等影響，鶴崗財政收入增收難度大，入不敷出問題突出，當前鶴崗市進入償債高峰期，償債形勢嚴峻。

官方發布的《2020年鶴崗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亦顯示，2020年鶴崗實現全口徑財政收入38.8億元，比上年下降10.3%，其中，公共財政收入23億元，下降7.8%。

數據顯示，「十三五」期間（2016-2020年），中國69個資源枯竭型城市財政收入明顯低於財政支出，對中央財政轉移支付依賴性強。面臨城市資源枯竭，加之存量債務風險尚未完全消化，增量債務風險又疊加「螺旋效應」的現實壓力，基層財政形勢嚴峻。

其六、經濟下行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報告指出，奧密克戎變種毒株打亂各國復蘇步伐、能源供應不足及全球供應鏈中斷推高通貨膨脹、中國房地產泡沫和經濟增長放緩，均導致今年全球經濟前景不如去年。此外，烏克蘭乃至台海局勢，均給世界經濟復蘇增加不確定性。

IMF預計，今年全球經濟增速將為4.4%，比去年10月預測值下調0.5個百分點。報告稱，2022年全球經濟狀況與此前預期相比更加脆弱，總體來看今年全球經濟復蘇勢頭預計將有所減弱。

不少機構亦下調了中國經濟增長預期，世界銀行在最新報告中預計，中國2021年經濟增長8%，2022年增速降至5.1%。而對嚴峻形勢，中國官方亦承認，中國經濟存在「需求收縮、供給衝擊、預期轉弱」的三大挑戰。

在增速下行、經濟復蘇挑戰重重的大背景下，中國中小城市發展更增變數和壓力。

如何拯救「鶴崗系」

資源耗盡、人才流失、人口減少、經濟停滯不前、房價快速下跌，整個城市缺乏生機與活力，未來可能將陷入更加困頓的狀態……如何拯救「鶴崗系」城市，成為中南海的案頭難題。

其一、轉型升級

「鶴崗系」城市欲走出發展的惡性循環圈，當務之急要擺脫對資源的過度依賴，實現對當地產業的轉型升級，迎合發展大勢。中小城市應設法與周邊大型城市形成產業互補，避免重複性競爭。

在一線城市資源外溢、產業內卷逐漸加深的當下，收縮型中小城市要瘦身強體，轉變慣性的增量規劃思維，嚴控增量、盤活存量，引導人口和公共資源向城區集中。

此外，強化地方的造血功能亦是題中之義。應通過市場化手段培育中心城市市場主體，尤其應發展壯大民營經濟，才能從根本上解決「鶴崗系」城市經濟發展難題。

其二、改變慣性

「鶴崗系」城市發展案例表明，「後土地經濟」時代，中國中小城市迫切需要解決未來發展空間和思路問題。既需對長期發展趨勢困難持清醒認識，調整財政收支預期；亦需找准自身在區域發展中定位，尋求轉型升級、產業集聚、鄉村振興等路徑，擴展地方可持續發展空間。

此外，要改變「債務經濟」發展慣性。在土地財政空間萎縮情況下，地方更需考慮「量入為出」「精打細算」，改變以擴大「鐵公基」等財政投資來推動經濟發展的思路。在財政投資和財政政策實施中，需考慮投資週期和收益匹配，改變粗放式投資模式。

今年是中國的政治大年，數千中小城市發展走向至為關鍵，正所謂，郡縣治，則天下安。中國中小城市「經濟命盤」如何，不僅關乎政治社會穩定，更關乎中國經濟走勢乃至整個世界經濟大勢。阻遏中小城市「鶴崗化」，引領產業單一特別是資源枯竭型城市盡快走出「鶴崗時間」，中國可謂重任在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