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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隱入塵煙》走紅引發輿論關注(2022.11)

發布日期:2022-12-08

◎萃芝

《隱入塵煙》這部優秀的文藝電影,在疫情下蕭條的院線獲得破億票房,為文藝電影從業者打了一針強心劑。作為一部低成本、聚焦鄉土生活的影片,它如何突出重圍,走出小眾文藝圈,獲得普羅大眾的關注?然而一篇《拍案「八問」!必須重視對電影隱入塵煙的批判》出現,指責「編導的罪惡目的是為了全面否定扶貧工作的偉大成果」,引發線民關注。

《隱入塵煙》用平實卻富有詩意的電影語言,講述了一對夫婦在西北農村的土地上耕耘的日常。夫婦之間,男人老四大齡單身且貧困,女人貴英身患隱疾、不良於行,就是這樣兩個被各自家庭拋棄的孤獨個體,在日復一日的耕耘勞作中相濡以沫、互相拯救,為彼此單薄殘酷的生活增添了諸多值得留戀的理由。影片從他們婚姻的初始起步,記錄了夫婦兩人從陌生到熟悉的全過程,平鋪直敘地拍攝了他們生活的切面——被嫌棄、被誤解,又攜手陪伴彼此,在種麥子、孵小雞、蓋房子等一件件事情中,品味到一嘴生活的甘甜。《隱入塵煙》正是在這些不動聲色的細節中,展示出了兩人之間萌發的愛情。

《隱入塵煙》是怎樣的一部影片

除了愛情,《隱入塵煙》內在的主題是無常。人如何與流逝的時間共處?如何面對命運的無常?「鄉土社會的生死很常見,人們的死亡忽然而已,並無戲劇上的精心安排,就如人們的生,命運的殘酷在於它的隨機。貴英之死是一出意外,甚至不必牽強地解釋意外背後的必然。貴英之死,就和整部《隱入塵煙》一樣,都是理解一種人生觀、命運觀的切口。解釋太輕,生活太重,藝術的分量在於它坦誠地面對生活本身,它去呈現生活不可解釋的部分,而不是急於為生活下一個定論。」

《隱入塵煙》不僅是一部語言詩意、情感細膩、回味綿長的影片,它的特殊之處更在於圍繞著新世紀之後被逐漸冷落的鄉村,展示了具象化、富有感染力的底層生活,這在如今傾向於冷落苦難的國產院線電影中尤為難得。

有媒體評論《<隱入塵煙>:為何它可能是今年最好的國產電影?》中寫道,「說中國院線電影拒斥貧窮和苦難也不準確。在近幾年,聚焦弱勢平民的影片並不鮮見。我們能看到偏向現實主義的《一江春水》《南方車站的聚會》,其主角都在社會地位或地理位置上處於邊緣。同時受到『小人物主旋律』的大趨勢影響,《我和我的家鄉》這樣的當代獻禮片,也把目標投向山區、農村和都市裡的外賣員。」正如賈樟柯所說,「貧窮不是一種奇觀,而是一種通感」,在這些來自各行各業、天南海北的角色的故事裡,階層分異是每個房間裡的大象。

「但《隱入塵煙》在這些電影之間仍然是特別的。特別點在於,當以前述影片為代表的千禧年後的中國電影,把目光更多地投向城市化進程中城鎮的撕裂與彷徨時,《隱入塵煙》中的貧困仍和鄉村緊緊相連。這裡的鄉村概念,又以土地為核心,就如電影開頭那片望不到盡頭的漫漫黃沙。」

而影片對於土地的展示,和第五代電影的壯闊、第六代電影的反叛均有所不同——在第五代電影中,土地是歷史沉默的見證者,是史詩寓言,吞噬淚水、膠片、創傷和回憶;在第六代電影中,土地是反抗的武器,是相對於工廠、舞廳、城中村和鋼鐵森林而言的失語意象;而在《隱入塵煙》中,土地就是土地,不是喻體,不是工具,而是關注的主體。同時老四與貴英「乍看之下是非常典型的『失語者』,但《隱入塵煙》在刻板印象之外,展示了『庶民』的發聲。」

《隱入塵煙》已是導演李睿珺的第六部劇情長片,在發表於《人物》雜誌的導演自述裡,他說為了完成這部作品,花了一年創作劇本,再用十個月去拍攝。拍攝前,他做了嚴密的計劃,所有的拍攝都是按照植物和動物的真實生長週期而來,而這種對細節的堅持、對土地的尊重,卻使得團隊需要在不同的季節反復開機、關機。拍攝戰線的拉長讓錢越來越不禁花,只能邊拍邊找錢,劇組的資金鏈隨時都有可能斷掉。在最困難的時候,導演和製片人手裡的錢加起來才2000多。嘉映的老總覃宏在關鍵時刻施以援手,為《隱入塵煙》劇組雪中送炭。影片最終成功殺青也算是一個奇跡。

憑藉過硬的品質、情真意切的內容,《隱入塵煙》在今年2月舉辦的第72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中獲得金熊獎最佳影片提名。自影片上映以來,豆瓣評分持續上漲,從7.8分升至8.5分,成為今年國產院線電影中口碑最佳的電影之一。

《隱入塵煙》如何走向大眾

《隱入塵煙》雖獲得業內一致好評,但作為一部農村題材的小眾文藝片,似乎終究難逃「叫好不叫座」的命運。7月8日影片上映當日,用2.3%的排片收穫不到35萬的票房,票房僅佔當日大盤的0.3%;上映10天票房才終於突破600萬,最低潮的時候甚至單日不到十萬。

8月9日,《隱入塵煙》在上映一個月後登陸流媒體視頻平臺,此後影片單日票房長時間在十幾萬徘徊。很多院線經理已做好影片下線的準備,在自家影院的硬碟中刪除了《隱入塵煙》的文件。

時間來到八月底,此時《隱入塵煙》已上映五十多天。臨近開學,熱火朝天的暑期檔逐漸鳴金收兵,距離下一個熱門檔期中秋檔也還有一週時間。就在這個略顯雞肋的空檔,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隱入塵煙》的票房折線突然開始逆勢上揚,最終以1.09億的累計票房收官。

這期間發生了什麼?這部藝術電影憑藉什麼突出重圍、創造了票房奇跡?原來,一切正源於影片上線騰訊視頻、愛奇藝、咪咕視頻、芒果TV等流媒體視頻平臺。

按照常理而言,影片已經上線國內視頻平臺,觀眾或充個平臺會員、或免費點開,就可以看到完整影片,院線票房定會受損。但當《隱入塵煙》上線視頻平臺後,大量電影解說博主開始對影片內容進行剪輯、二創、解說,其中來自農村的博主更是流露真情,紛紛在視頻中講述起自己曾在鄉村的所見所聞。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觀眾認識到,這樣一部真實表現農民生活、畫面拍攝考究的電影不應該被埋沒在電影市場中,於是各種鳴不平的聲音在短視頻平臺上開始出現。

此後,「萬達電影」「老白說劇」「油尼克」等抖音大號廣發《隱入塵煙》的宣傳物料和影片混剪,他們在標題中寫出的「生活從來不會因為你已經很難,而對你手下留情」、「希望農民群體不要像電影票房一樣隱入塵煙」等帶着金句性質的話題,也說明他們贏得了高讚。東方甄選的新晉網紅主播董宇輝也進行真情推薦,甚至現身說法地把自己在農村的真實情況和電影人物做連接,表示這部電影拍得非常真實。

8月底,「隱入塵煙」相關短視頻在抖音的單日播放量已破兩億,在同檔期電影中拔得頭籌。對廣大觀眾而言,這種對窮苦農民的同情或是與自身經歷相似性的痛感,似乎轉化為進入影院觀影的動力,讓影片的票房一路上揚。

「流媒體反哺院線」的現象極為少見,卻真實地發生於《隱入塵煙》,其中既有偶然的因素,也有必然的基礎。正是影片中飽含深情的內容,使得或觀眾自發、或片方行銷的宣傳,能夠打在現實的痛點上,獲得廣大互聯網用戶的共鳴,從而取得廣泛的傳播效應。畢竟《明日戰記》《楊戩》再火爆,也不過是發生在未來或者遠古的虛構故事,而《隱入塵煙》以低姿態的寫實手法,讓觀眾看到了活生生的人,故事裡的主人公有可能就生活在你的左鄰右舍,或者正是你的某個遠房親戚,這樣樸實又疏離的影像會帶來更加動人的力量。

反之,並非每一部影片都能夠複製《隱入塵煙》的成功,如果影片品質不高、或拍得不真誠,而刻意在短視頻平臺「賣慘行銷」和「錯位行銷」,只會在不久的將來得到反噬。比如《明日戰記》在短視頻平臺的過度賣慘以及《地球最後的夜晚》的「一吻跨年」,都在網絡討論中引起了極大的質疑和批評。

《隱入塵煙》引發爭議

《隱入塵煙》終於成功破圈,走向大眾,然而爭議也接踵而來。

昆侖策研究院,一個據稱由「部分軍地老同志、專家學者和企業家發起成立的綜合性戰略研究和諮詢服務機構」,於9月9日發表了一篇名為《鄭晏石:拍案「八問」!必須重視對電影<隱入塵煙>的批判》的文章。

文中,鄭晏石質問「你們到底站在什麼立場替誰說話?」「那些負責審查把關的大員們,這部如此糟糕污濁的片子你們怎麼審查的?」指出「編導的罪惡目的是為了全面否定黨的扶貧工作的偉大成果,是要詆毀我們近些年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黨的扶貧工作的偉大成就。這一點,人們千萬要清醒,不可上那些反動公知的當」,並聲稱「不管你這樣的作品在鬼子那兒拿什麼獎,這樣思想反動的作品,人民不僅把它列入垃圾,而且將把這些東西與創造它的人一樣,列為為人不恥的骯髒的東西。」

在文章評論區的留言中,大多網友認為,「上綱上線,是個高級黑的陰謀家。」「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票房已經證明了一切。」「沒有那麼嚴重吧,一看您沒在農村生活過,一部愛情電影,這帽子扣的壓人啊!」「所以電影就應該全部宣導真善美是嗎?看不見的地方就不應該被提到大眾視野來?」

9月26日《隱入塵煙》從全網視頻平臺下線。輿論的爭議也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留給人們無限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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