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萍踪

首頁 > 最新文章 > 海角萍踪

巴黎拉丁區:往昔文脈今何在內2023.7)

發布日期:2023-08-10

◎沈大力  法國

拉丁區緊靠巴黎古羅馬盧泰斯浴場,是繼城島「搖籃」之後出現的法蘭西文明搖籃。該區有索邦大學,即巴黎大學、秀麗的盧森堡公園和肅穆的奧德翁劇場,以及遍佈各處的文化咖啡廳,堪稱法國首都文藝氣息最濃厚之地。

為巴黎城市留下筆墨手跡

說到盧森堡公園的魅力,最近《費加羅婦女雜誌》採訪當紅法國女演員伊莎貝爾·卡萊時,問及她最奢望的念想是什麼,她立即回答:「生活在盧森堡公園近旁」。路易-塞巴斯提安·麥赫西耶是繼狄德羅之後描繪巴黎風尚的最佳作家。1790年,他推出了長達十二卷的《巴黎景象》。在他之後,欠了一身債的巴爾扎克,走上靠寫小說度日的艱難途程,連續創作出約95部《人間戲劇》。他筆下的「巴黎生活場景」跟狄更斯的霧都倫敦一樣,將眼前的城邦當做寫小說的靈感源泉,使小說情節與綺繁市井風情相映襯。1833年,他發表小說《費拉古斯》,稱巴黎為「十萬部小說的城市」,讓這座啟蒙城從十九世紀初就成為世俗小說的淵源。而小說本身也就形成「最昭著的文學種類」,從拉丁區風行起來。

雨果同巴爾扎克一道,揮毫構築了以巴黎為背景的神奇小說框架。雨果的《巴黎聖母院》追溯中世紀的巴黎,描繪以悲劇告終的三角情愛。還有巴黎「奇跡窟」裡的丐幫,勾勒出「悲慘世界」的雛形。尚需提及的是左拉,他的《盧貢-馬卡爾家史》概括了法國第二帝國的社會面貌。其中第三卷《巴黎肚腹》中的巴黎中央菜市場,恰似左氏「巴黎聖母院」,讓巴黎成了一座奧斯曼男爵心目中的巴比倫。更多的作家和詩人參與營造巴黎的文學天堂,他們都踏着巴黎足跡,為這個城市留下筆墨手跡。

巴黎城邦豐富了小說家們的想像,其聲影倒映在他們的作品裡。雨果曾有言:「人性喜遊蕩,而巴黎善閒逛」。畫家多米埃刻畫出習慣遊逛的巴黎人的具像。懷着「巴黎抑鬱」的詩人波德萊爾在他的畫家朋友康斯坦丁·居伊身上找到了典型。居伊總在漫步街巷中尋覓創作的靈感,孕育出一種自然美學。始於十八世紀的「漫遊文學」正與漫遊者的城邦見證有機聯繫在一起,恰似一類「全景文學」。

無疑,這是從巴爾扎克、雨果到左拉和于斯曼從事小說創作,築起文學伊甸園的一段心路歷程。此一視角,也正是今人來巴黎漫遊追溯疇昔「文學天堂」的線索憑依。

筆者有幸目睹巴黎文學天堂的餘輝。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我到巴黎先游拉丁區,幾度從巴黎大學廣場踱步到被稱為拉丁區的「綠洲」盧森堡公園休憩。雨果選擇這裡作為小說《悲慘世界》主人公冉·阿讓終了的境遇,也是瑪里烏斯與珂賽特這對年輕情侶邂逅之處。書中另一女子愛波麗特是巴黎頑童加弗羅什的姐姐,一直暗戀着這位青年。她手上有一封珂賽特委託的信要交給他。當時巴黎民眾正為悼念遭殺害的拉馬克將軍發動起義,瑪里烏斯守在街壘上,發誓與起義者共生死。危急時刻,愛波麗特挺身擋住了朝青年射過來的子彈。瞑目前,她將珂賽特的信交給青年,懇求對方一吻,淒慘死去……

其情其景,自然閃現在今人眼前,不禁將小說情節與巴黎拉丁區連接,浮想聯翩。可見,巴黎拉丁區是個浪漫文學的淵藪。

意在交個異國朋友

彼時漫步拉丁區,筆者深感這裡文學意趣濃厚,難怪人稱其為「文學共和國」。從巴爾扎克和雨果,或左拉時代以降,經過法蘭西第三共和國至第二次世界大戰,此地雖幾經變遷,但其文學風貌始終如一。且看區內街巷遍佈書店,奧德翁劇場周圍更是林林總總。「拉辛書店」、「弗拉馬利翁書局」,文山書海,徜徉其中令人興致勃勃。特別是有多家經營古舊書籍小店,翻着一堆堆藏書,時不時還能覓到稀有的作品老版本。有一天在卡賽特街口,我進入一個很不起眼,僅由幾個舊書攤組成的書舖。舉目橫掃幾層木板書架,突然發現十九世紀詩人奧古斯特·巴爾比耶諷刺1830年革命果實篡奪者的詩集《抑揚格》(Imambes)和1848年革命詩人莫羅的一部《詩集》。取下這兩本詩集,我向店主詢問書價。交談中,他得知我來自萬里之外的中國,驚詫一般年輕讀者鮮為知曉的法國十八世紀詩人竟然引起我的興趣,終了欣然將書免費相贈,表示「意在交個異國朋友」。

從聖米歇爾噴泉向右轉,即可見被稱譽為最具烏托邦色彩的「莎士比亞書店」。其創始人喬治·惠特曼有言:「吾志在開辦書店,因書籍行銷是蓬勃生意。然生意系富有生命力的現象,即盎然生機,絕非純粹『做生意賺錢』」。書店對面的塞納河堤岸是左岸長達數公里的綠木箱舊書攤,千餘「綠箱」裡收藏着30餘萬冊古舊書籍,堪稱巴黎淘書寶地。右岸城島上的巴黎聖母院讓遊人想到雨果的同名小說,似乎恍見吉普賽女郎艾絲美拉塔的倩影,以及她跟鐘樓怪人凱西莫多、「太陽神」腓比斯和黑衣教士弗赫羅的瓜葛。附近開着「艾絲美拉塔旅館」,一切表露着雨果文學無涯的浪漫遺跡,為拉丁區文化點綴,引動路過行人的懷舊感,想到巴黎景象乃是整個法國文學結構的核心。

然而,四十載春秋逝去。正如浪跡巴黎的詩人波德萊爾預感到的,「唉,城市的面目變化得竟比一個將死的人快得多!」筆者再到拉辛街,梧桐葉落不見了書店。聖米歇爾廣場五層樓的「吉貝爾青春書店」遭遇大火後一蹶不振,無奈轉讓地盤,周遭唯餘原有的露天咖啡座,依舊照樣熱鬧。沿着聖米歇爾林蔭大道下行,索邦學府門旁的「大學出版書局」,由於租金過貴。已遷往它處。

巴黎幾家大出版社相繼離開拉丁區,讓位給時髦服裝店和盈利豐厚的鞋舖。過去,有薩特和西蒙娜·德波瓦等文化名人光顧的聖日爾曼草地「花神咖啡廳」,不少作家帶着準備付梓出版的手稿,到「兩瓷偶」咖啡店商談。聖日爾曼林蔭道區成了文學活動的標誌。法國作家夏布洛爾曾經約我在花神咖啡廳見面,互通款曲。而現在,拉丁區在文學上卻幾近荒蕪,再不見一撥撥「粉絲」崇拜文壇秀出群芳的名流在彼蜂湧蝶浪。出版家奧利維埃·貝杜赫奈確認:「四十五年中,我親見這個區慢慢『風化』,逐漸失去了往日實實在在的社交脈絡。」

顯然,在經濟離心力的支配下,「文學巴黎」已在拉丁區消逝,成了十足的密爾頓「失樂園」。用荷蘭血統的巴黎通作家于斯曼的話說,「在此猶如到了大洋彼岸的穀物和牲畜集散中心,陰沉的美國城市芝加哥」。加速實現的「美國化」,已讓歐羅巴傳統的拉丁區失去六角國的文化特性,再沒有了浪漫主義的詩魂。

鏡報動態 | 最新文章 | 聯繫我們 | 加入我們 | 關於我們

香港鏡報文化企業有限公司地址:香港鏡報文化企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