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力  法國

法國普羅旺斯的聖保羅-德-旺斯小鎮簡稱「聖保羅」，靠近玫瑰之鄉格拉斯，是許多藝術家的「靈泉」。這兒留有畢卡索、馬涅利和萊熱等眾多著名美術家的足跡，尤其是野獸派大師馬蒂斯精心塑造的《玫瑰經小教堂》遠近聞名。法國當代傑出素描畫家馬可．夏加爾(Marc Chagall)1949年起在此地住了多年，成了他的第二故鄉。

以隱喻獨自躍入了現代繪畫

馬可．夏加爾1887年出生在白俄羅斯維捷布斯克一個宗教色彩濃厚的猶太人家庭。他先在聖彼德堡學習美術，結識詩人葉賽寧、布洛克和馬雅可夫斯基等文化名流，後在惜才的布爾什維克教育人民委員盧那恰爾斯基親自關懷下到巴黎深造。1910年至1913年間，他在巴黎第15區唐茨格巷廊的藝術坊「蜂巢」棲身，跟畫家莫迪格里阿尼和蘇廷，以及文藝先鋒派阿波里奈爾、布萊茲．桑德拉斯和雅格布等人來往，談畫論詩，受立體派新潮感染，仿古不泥古，從多面體解構入手，脫離傳統具象繪畫，用想像進入幻境，引人入夢，開始形成筆墨色彩新穎而獨特的畫風。

夏加爾的獨到之處，是他善於運用兒時在斯拉夫故鄉的民間記憶和《聖經》傳說，將之幻化，同時又不失塵世間的可辨形象，不完全脫離社會現實。他在異域畫壇另闢蹊徑，接連繪出《我與村莊》、《小提琴手》、《俄羅斯、驢子及其他》、《七個指頭自畫肖像》和《透過窗戶的巴黎》等多幅以面分解形體的準抽象畫，令人耳目一新。超現實主義領袖人物布勒東肯定夏加爾，推崇他「此以隱喻獨自躍入了現代繪畫」。

1915年，夏加爾與相戀多年的莫斯科大學女生貝拉．羅森費爾德成婚，此後斯拉夫美女貝拉頻繁出現在他的表現主義繪畫中。不久，他被任命為故鄉維捷布斯克人民美術學校校長。他雖然擁護蘇維埃政權，但難以接受當局宣導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作品很快被列為「頹廢藝術」，最初對「十月革命」的熱忱銳減，從而離職。1920年，夏加爾轉往莫斯科，為莫斯科猶太藝術劇院布景和裝飾框緣。1922年，他取道柏林輾轉到法國，專心為果戈里的《死魂靈》和《聖經》以及《拉封丹寓言》繪插圖。1937年，他得到法國國籍，兩年後畫了《仲夏夜之夢》，在法國揚名。

俄羅斯血統的夏加爾從耶路撒冷到紐約，曾浪遊世界各地，但應該說，主要還是在法國充分施展才華的。位於蔚藍海岸的尼斯1937年專門為他建立了一座國家博物館。在六角國裡，他最眷戀的是南方景致優美、氣候宜人、花開蟬鳴的普羅旺斯。在那裡的聖-保羅-德旺斯小鎮，他終於找到了「世界最美麗的光亮」。夏加爾特別喜歡聖-保羅-德旺斯域內的光線，覺得它能浸潤奇幻繪畫的靈性。這座古鎮裡，有一座建於十三世紀的老教堂和十六世紀的垣牆，富於猶太-基督教的文化色彩正契合夏加爾的精神信仰，使他在此如魚得水。這位南方「普羅旺斯的戀人」1985年死後，就埋葬在這兒的聖保羅公墓。

1944年，夏加爾夫婦二人旅美時貝拉不幸逝世。後來他跟英國女管家維吉尼亞生下一子。二人分手後，夏加爾1956年續娶瓦蘭蒂娜-瓦娃．布羅德基為妻。他跟第二位妻子瓦娃在該鎮出口的卡赫岱特路築造了一棟大房子，美其名「崗巒」。在這裡，夏加爾繪製一系列以愛情頌歌為主題，「物我兩忘」的畫作，描繪一對對情侶飄浮於普羅旺斯古鎮壁壘之上的晴空，鳥兒在花叢中啁啾，如入伊甸園。聖保羅鎮上，人們常在「金鴿」或「廣場咖啡館」碰見夏加爾以畫會友。

1964年，麥格特夫婦在聖保羅．德．旺斯開設了以他們倆命名的基金會。收藏和展出其同時代藝術家馬蒂斯、米羅和萊熱的繪畫和雕塑作品，馳名全歐洲，每年來此參觀的人不下20萬。麥格特邀請夏加爾為他的基金會畫廊繪製了《情侶》和《生命》兩幅非常引人注目的畫，裝飾其展廳。《情侶》一畫鑲嵌在基金會入口迎客，至於《生命》，那是一幅充溢夏加爾終生經歷和夢想的巨幅油畫。它顯現出夏加爾作為猶太教的祖父、夏加爾跟貝拉．羅森費爾德的婚禮、二人所生女兒伊達的誕辰，他們從俄羅斯乘馬車和坐船到美洲的兩次逃難，中間還有走鋼絲的雜技演員、樂師和舞蹈者各類民間人物，以及藍色的巴黎城，末端是揣着畫板的畫家本人在觀賞這一幅人生遊歷圖。畫家頭頂上懸浮着他慈祥的愛妻瓦娃，仿佛芙蓉出水，在患難中趕來給受折磨的藝術家以慰藉。這個像是形成漩渦般的畫長卷油畫，掛在麥格特基金會專門為夏加爾作品開闢的大廳裡，醒目地向觀眾展現他創作雄渾的藝術筆觸，讓人觀而思之，思而得之。

善於採納民間藝術講故事

夏加爾是一位善於採納民間藝術講故事，使用民間語言，放浪又含蓄的藝術家。他彰顯色彩與形態的獨立，詩意的想像，飄逸而明朗，形成不同凡響的藝術境界。在西方繪畫別開生面，獨樹一幟。這裡邊猶太意第緒語言文化傳統構成它肥沃的土壤，又得到俄耳普斯神秘派教理、野獸派、立體派和未來派先鋒潮流的灌溉，作品豐潤又新穎，博得一般民眾的特別青睞。

夏加爾是猶太血統藝術家，但對他而言，宗教信仰是一種修辭隱喻，獨立於宗教，他秉持的是泛神論，確認「歡樂乃生存之要義」。歡樂成了夏加爾創作生涯的主旨，他繪畫的典型氛圍。他畫的《舉杯雙肖像》正體現了這一藝術哲理：一個歡快的藝人騎在情侶肩上，舉着酒杯，頭頂掠過玫瑰色的騰雲飛天者。另有石板畫《綠江》，上面的頑童洋溢幸福的微笑，象徵普世人生的歡樂。夏加爾不失為歐洲畫壇的幸運兒。法國《美術》雜誌借用十六世紀桂冠詩人龍薩爾的詩句「像尤利西斯那般幸運」，來概括他世多識者，不遂炎涼的祥和生平；載文題為「像夏加爾那般幸運……」。而夏加爾本人，則將自己的幸運歸結於同貝拉．羅森菲爾德的相逢，視之為自己的「新生」。

1966年至1985年，夏加爾創作了大量以秀麗景致為源泉的野逸畫，成為法國的「蔚藍海岸派」畫家。他的畫作曾兩度在中國展出，得到大眾的喜愛。巴黎大歌劇院穹頂中心的彩繪天花板是馬爾羅於六十年代初特邀請夏加爾設計的；上面畫有《火鳥》、《天鵝湖》和《魔笛》等著名舞劇的圖像。令觀者聯想到這位五根手指畫出七色彩虹的奇異畫家戲劇般的藝術舒展軌跡。

他曾為《雅各的天梯》一畫配詩，歸結自己的繪事生涯：

「我的畫都散落墓地，

發散蠟燭熄滅的氣息，

故去的樂師們紛紛趕來，

為死者奏起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