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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色浪漫離奇天使的幻化(2023.11)

發布日期:2023-12-01

◎沈大力  法國

《離奇天使》是美國作家愛倫.坡於1871年撰寫的一篇怪誕文章,由波德萊爾引入法國。這一怪異概念本源於十八世紀英國「牛津伯爵」華爾普爾的「玄色小說」《奧特朗圖堡》,以哥特話本形式在歐洲傳播。「玄色浪漫」(le romantisme noir)一開始就呈現為啟蒙哲學催生的浪漫主義悖論。但誠如雨果所說:「吾輩只能選擇玄色」。

玄色浪漫主義宣言

「玄色浪漫」潮流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在歐羅巴滾動,浸透到文學藝術深層結構,凝結成十八世紀至二十世紀中葉一些畫家、詩人和文豪穎異傑作的要素,不少人效而續之。在繪畫方面,最引人注目的是瑞士畫家菲斯利1781年繪的一朵奇葩《噩夢》。它被美術界譽為最具西方藝術特徵的「玄色浪漫主義宣言」,為新象徵思維方式的典型。這幅畫上,一妙齡女子沉睡夢中,蜷坐的夢魔壓着她胸口,欲圖謀不軌。根據民間迷信,夢魔慣於在女子熟睡時行奸。這幅「玄色」繪畫旨在夢解美與醜,暴虐與享樂對照,一種話外重旨的心理透視。

據說畫家菲斯利癡愛上友人卡斯帕的侄女安娜.朗德霍特,遭女方父親反對,二人沒能成親。菲斯利因「性失望」動筆畫了《噩夢》。1782年,《噩夢》在倫敦皇家藝術學院展出,為作者贏得極大聲譽。此畫以其「異常」震撼了玄色小說家華爾普爾,為其《奧特朗圖堡》出世的先聲。接着,歐洲畫壇陸續產生一幅幅玄色浪漫的驚人畫幅,比如布格羅的《地獄囚徒》、歐仁.格拉塞的《三女三狼》,菲里西安.羅普斯的《斯芬克司》和雨果的《古堡夜鳴》。

在一個啟蒙哲學造成的既無上帝,也無倫理道德的世界虛無中,一大批神秘的玄色浪漫作品相繼湧現。且看:蒙克的《吸血鬼》(原名《愛情與痛苦》)、戈雅的《翺翔女妖》、卡洛斯.施瓦勃的《死神與掘墓人》、弗朗茨.馮.斯圖克的《斯芬克司之吻》、熱里柯的《美杜莎的木筏》、莫羅的《犧牲》、列維.德默的《美杜莎》(或曰《激浪》)等等。其中,上古神話的美杜莎形象尤為驚人。她原是絕色美女,遭海王波塞頓姦污後,受害者反而成了一個陰森可怖的妖怪,顯現出宇宙萬物生存的荒誕。

凡此種種,折射出在文藝復興的「明面」下,宇宙中還存在一個玄色天使展翅的「暗面」。人類對理想的過度追求,難免陷入始料未及的玄天,恰是玄色浪漫主義滋生的淵源。「玄色」畫家們意識到以理智為核心的啟蒙哲學,失去對外部大自然,乃至人性本身的節制,已經不能作為人類活動的指南,遂立意擺脫既立社會契約,進入尼采非理性的自由夢幻境界。他們描繪但丁筆下的「地獄」,或彌爾頓的撒旦王國,推出一批批意象幽昧飄忽,充斥美人魚、吸血鬼、女妖和獅身人面獸,疑似惡魔附身,嶺峭凄茫的畫稿。這股潛流翻騰的思潮,強烈衝擊啟蒙哲學,令其理想的光輝蒙上雲翳,沉於無邊黑暗。

「玄色浪漫」一詞由意大利文學史專家馬里奧.普拉茲明確定義。1930年,他發表文章《十九世紀文學中的肉體,死亡和魔鬼》,歸結出它的概念,與對「進步」的信仰構成悖論。該思潮從十八世紀一直持續到十九世紀中葉,波及全歐各國。

英國是玄色浪漫主義的搖籃。約翰.馬丁在他的油畫《失落園》裡,持彌爾頓的立場,將魔鬼撒旦描繪成反抗上帝旨意的英雄。威廉.布萊克欣賞墳墓和哥特道院的氛圍,繪出《紅色巨龍與沐浴陽光的女子》,昭示為道日損的「荒原」景象。在德國,歌德稱浪漫主義為「病態」,在《浮士德》裡跟魔鬼締約。卡斯帕-大衛.弗里德利希年少時目睹兄長為救自己溺水,悲痛不已,看一切都是玄色。他欣賞病態美,強調陰影同光明一樣重要,說:「緊閉雙眼,用精神之目透視繪畫,然後將你在黑暗裡見到的搬至光亮處來看」。

西班牙畫家戈雅在《翺翔的女巫》裡,描繪在玄色太空飛舞騰蹈的三個女巫。他聲言自己害怕的不是女妖,而是面臨無底深淵,失去理智的人類。他跟胡安.米羅、薩爾瓦多.達利一樣,都徹底拋棄傳統的既立經典。

至於法國,雨果1827年在《克倫威爾宣言》裡宣稱:「醜在差異與生活一邊,在藝術創造上既要有亮光,也得有陰影」。他堅信一陰一陽,一晦一明,陰陽的交感,與歌德的哲學契合。在他們眼裡,美與醜兩端生於一致,互相依存,不可分離。依此,雨果揮毫潑墨,畫出幾近抽象,寓意凶兆的的冷澀蠻荒。他自詡「奧林匹歐」,於1840年發表詩集《光亮與陰影》。他欣賞日暮的昏暗,描繪「玄色景致」,自有時勢的影響。

將玄色浪漫形象化

究其根源,普法戰爭後,歐洲發生二次工業革命,人們受到社會日益工業化、城市化,乃至於「撒旦化」社會情態的威脅,生活迷惘,心理上逐漸出現對啟蒙哲學的幻滅,追求娛樂以逍遙遁跡。藝壇人士認定社會在腐敗,人類在退化,個人命運擺脫不開壓抑沉重的「決定論」,康德的純理性批判和叔本華的悲觀哲學得以散播,釀成玄色浪漫主義廣泛滋生的土壤。

文化領域裡,法國詩人戈蒂埃、波德萊爾,巴赫貝.多勒維耶,象徵派作家維裡耶.德.里拉唐、夢幻派納爾華和法赫格等人,一個個都將自己的作品納入玄色浪漫主義的框架。雨果畫出了《女修道院院長賜福之手》,將玄色浪漫形象化。與之相呼應,諸多畫家和雕塑家都相繼投入反理性的玄色浪漫。

在他們的影響下,比利時藝術家萊昂.斯比萊特、勒內.瑪格利特和繪像大師赫諾普夫,以及荷蘭的阿里.謝弗也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反映玄色浪漫,渲泄人類精神磨難。到十九世紀末,一些重要的玄色浪漫畫家逐漸轉化成了象徵主義派,質疑社會現實,遂有莫羅將王爾德的《薩洛美》搬上畫壇,讓猶太公主薩洛美親吻聖約翰被砍下來的頭顱。

2013年春,巴黎奧賽博物館舉辦以「離奇天使」為主題的大型展覽,推出200幅玄色浪漫繪畫、雕塑、素描、版畫,以及多部影片,呈露十九世紀浪漫主義思潮的分流「玄色浪漫主義」,凸顯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和薩德侯爵的「森林之神」,作為文藝環宇深邃的現實意義。展覽顯示,正是玄色浪漫主義為人類受抑制的陰沉欲望敞開了一扇自由想像的天窗,最終引出超現實主義,或好萊塢依據玄色小說拍攝的大量恐怖電影。儘管如此,這並非是對歐美摩登社會一些時髦青年熱衷於狂放吸血鬼舞會等頹廢現象的認可。

玄色浪漫玄之又玄。其玄學倫理的魔鏡裡自當有其玄奧意蘊,令人觀其微而感慨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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