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媒體行業反腐敗只是根除新聞尋租這一毒瘤的治標之策，俗語講，雞蛋從內部打破才是成長，根本之道還是要推進媒體體制改革，引入充分的市場競爭機制，令更多市場化媒體在競爭中相互監督，從而更加重視維護媒體公信力。

2014年以來，中國媒體行業風雲激蕩：一方面，反腐之火延燒至媒體行業，包括官方「喉舌」央視在內的部份媒體的高管涉嫌貪腐和新聞敲詐接連遭到整飭，隱藏在新聞監督權背後的媒體利益鏈漸次浮出水面，媒體龍頭老大整體形象轟然坍塌，公信力大打折扣；另一方面，在中央加快推進媒體改革的背景下，澎湃新聞網、前海傳媒等新成立的「國字型大小」新媒體平台在經歷丕變的媒體行業一枝獨秀，引吭高歌。在冰火兩重天的發展景象背後，是媒體對自身生存和發展的焦慮，也預示着內地媒體的發展正處在轉折路口。

媒體大地震

近年來，有償不聞、新聞敲詐等新聞尋租現象日盛一日，中央有關部門曾多次發文明令禁止並開展專項治理活動，但結果多是雷聲大雨點小，新聞尋租依舊大行其道。2014年3月，中宣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等九部門聯合開展打擊新聞敲詐和假新聞專項行動，先後曝光並處理了多起新聞敲詐案件，包括曾引發公眾強烈關注的《新快報》陳永洲案。然而，這些案件的曝光還只是大地震到來前的小震，真正的衝擊來自前不久爆出的央視腐敗窩案。

2013年底，曾任職央視副台長的後來升為公安部高官的李東生被立案調查，隨後財經頻道一把手郭振璽被帶走調查，揭開了央視腐敗窩案的冰山一角。郭振璽身兼央視財經頻道總監和央視廣告信息中心主任，權傾一時，有央視「大管家」和「財神爺」之稱。郭振璽利用手中掌握的 「一紅一黑」兩大榜單，即「年度經濟人物」和「3•15」晚會，以廣告資源作為工具，對企業進行帶有勒索性質的利益訛詐。在郭振璽被立案偵查不久，就爆出財經頻道主持人芮成鋼被帶走調查的消息，公眾為之錯愕不已。這一消息也引發了內地媒體圈一場殺傷力極強的大地震。接連爆出的腐敗事件也讓央視成為眾矢之的，有關央視多名高層被問話、央視全員減薪以及大批合同工被清退的傳聞更是不絕於耳。

相較於公眾對待央視的「牆倒眾人推」，有着較好業界口碑的21世紀網涉嫌新聞敲詐被調查則有些出人意料。9月3日，21世紀網主編周斌被上海警方帶走。隨後有關「21世紀網主編等涉嫌敲詐企業被立案偵查」的消息開始在網絡上流傳。5日，21世紀網主編、副主編和相關管理、採編、經營人員及兩家公關公司負責人共8人，因涉嫌新聞敲詐被上海市公安局抓獲，採取刑事強制措施。而南方報業下屬《21世紀經濟報道》駐湖南記者夏曉柏、許煜、彭立國也被長沙警方扣留，據稱事涉敲詐企業酒鬼酒；該報北京新聞中心記者王卓明被抓捕，事涉敲詐一醫藥上市公司。據不完全資料，21世紀網涉嫌收取百餘家企業「保護費」達數億元人民幣。12日，新華社發布消息稱，21世紀網被吊銷所有網站資質，人員全部遣散，公司登出。處理速度之快，處罰力度之重，僅僅9天時間，一家有份量的財經媒體就徹底走向了崩盤。隨着調查的深入，21世紀報系總編沈顥、總經理陳東陽也被警方帶走調查。

如果說早前曝光的新聞尋租案例還屬於偶發的個人事件，對這兩起案件的起底，或許說明了「中國的新聞尋租並不是個人操守有虧的偶然發作，而是存在於相當一部份新聞機構和媒體人的頑疾」。

起底食物鏈

「倘若一個國家是一條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聞記者就是船頭的瞭望者。他要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觀察一切，審視海上的不測風雲和淺灘暗礁，及時發出警告」。的確，發揮輿論監督作用、為弱勢群體鼓與呼、推動社會進步是媒體的職責所在，但由於體制機制的不完善，以及市場競爭不夠充分，在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情況下，一些媒體出於生存發展就會絞盡腦汁想辦法賺錢。慣常的做法是拉廣告贊助，然而隨着新媒體的興起，傳統媒體的廣告在大幅流失，媒體的生存日趨艱難。部份媒體鋌而走險、不擇手段，在法律和事實之間走鋼絲，在市場和權力之間套利。有的以揭露真相為名，進行選擇性負面報道；有的自覺充當公關工具，深深捲入利益輸送。此類以新聞尋租為特徵的「商業模式」已經成為行業內公開的秘密。

有媒體披露，郭振璽通過掌控的十幾家公關公司，借助「一紅一黑」兩大榜單進行利益輸送。被「拉黑」的企業迫於壓力向這些公司交「保護費」，而被捧的企業則以廣告費及股權示好，郭振璽則實現了個人財富和央視廣告的雙豐收。上行下效，利用自身資源，公器私用，外辦公關公司已然成為央視食物鏈的既定模式之一。據騰訊財經報道，央視財經頻道主持人芮成鋼就曾經參與創立一家名為「北京帕格索斯公關顧問有限公司」的公司，並長期持有7.9%到36%不等的股份，直至2010年從該公司撤資。

如果說央視是憑藉其官方喉舌的背景以及體制賦予它的壟斷性資源謀取不法利益，那麼，作為市場化媒體的21世紀網則是充分利用了其在財經報道領域的權威性，以及金融市場監管體制和法制不健全，造成上市公司通過出錢「擺平」媒體、維護市場形象的思維進行新聞敲詐。而21世紀網主編周斌在被捕後接受採訪時也坦言，「我說句實在話，上市公司沒有什麼廣告需求的。其他時候，它跟你合作的條件非常簡單，它自己提出來就是不要寫我的負面新聞，我們內部稱為保護費」。「有償沉默」，21世紀網就是憑藉手中的輿論監督權，通過這種方式與眾多IPO企業建立了一種畸形的商業模式。

在這條食物鏈中，還有一個容易被忽略的環節，即是作為中介的「新聞掮客」的存在。這些人既非媒體記者，也非企業公關，卻擁有大量的媒體資源，他們以中介或第三者等身份出現，既為媒體和企業牽線搭橋，也挖取負面新聞線索索取「開口費」或「封口費」。一些媒體和媒體記者與「新聞掮客」沆瀣一氣，幹起新聞敲詐的違法勾當。

透過央視和21世紀網，公眾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國媒體賴以生存的「食物鏈」。在這條食物鏈中，媒體依附於權力，又往往通過新聞尋租，從企業身上謀取利益。可以想見，此次針對媒體行業的治理行動絕不會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也不會止步於央視和21世紀網，勢必要重塑整個媒體生態。這一點可從廣東省新聞出版廣電局的態度中一見端倪。在21世紀網一案曝光後不久，廣東省新聞出版廣電局即要求財經類媒體迅速開展新一輪自查自糾及整改活動，「對核查發現問題的媒體，發現一家，依法依規查處一家，並依法依規追究相關責任人責任，同時將進一步建立健全打擊新聞敲詐和假新聞的長效機制」。

習近平倡建新型主流媒體

新一屆領導集體掀起的反腐風暴已經搞得「官不聊生」，然而當下的反腐並非僅僅針對官場，正如有分析指出，腐敗問題，實際上已經彌漫於中國社會的各個層面，存在於各行各業之中，只是不像官場那樣問題突出，民怨沸騰。此次針對媒體領域的治理行動既是反腐的擴圍，也是新一屆政府提出「發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後規範市場的必然舉措。媒體作為喉舌，起着輿論監督和導向的作用，古語說「己身不正，何以正人」，如果有着「第四權力」之稱的媒體打着輿論監督的旗子，公器私用，傷害到的就不只是媒體公信力，還會侵蝕到社會肌體的各個方面，為害甚烈。同樣，新聞敲詐演變成商業模式帶來的市場不規範，也會給市場經濟的完善和商業文化的培育帶來極大破壞，成為改革進一步深化的絆腳石。

據了解，目下內地官方主要媒體正在有組織地開展黨風廉政建設教育活動，意在通過學習教育的形式強化思想認識，相信這一活動很快就會在全國範圍內推開。不過，媒體行業反腐只是根除新聞尋租這一毒瘤的治標之策，俗語講，雞蛋從內部打破才是成長，根本之道還是要推進媒體體制改革，引入充分的市場競爭機制，令更多市場化媒體在競爭中相互監督，從而更加重視維護媒體公信力。

習近平在主持中央深改組第四次會議時明確提出，推動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融合發展，着力打造一批形態多樣、手段先進、具有競爭力的新型主流媒體，建成幾家擁有強大實力和傳播力、公信力、影響力的新型媒體集團。專門在深改組會議上談到媒體改革問題，這在有着「小組治國」政治特色的大陸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

各地方政府也是聞風而動，上海市推出重金打造的「澎湃新聞」這一新媒體平台，意欲成為媒體改革的試驗地和新媒體平台的領頭羊。不可否認的是，「澎湃新聞」這一新媒體平台的推出，確實引起了很大的關注度。在推出首日，即成為微博和微信等社交媒體熱議的話題，其發刊詞被廣為轉發，蘋果手機用戶端的下載量也是直線飆升。在實現傳統媒體與互聯網融合，打通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

☉文/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