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對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邱學強接受專訪的形式，放出成立新反貪總局的消息，從現行體制而言，中央紀委仍是最大的反腐機構。新的反貪總局成立後，將與紀檢監察機關更有效率地進行案件對接，同時也有助於案件查處程序的規範。二者之間亦構成相互制約的關係，如能輔以好的制度設計，將有助於依法查案辦案，防止紀檢機關濫權。

「新常態(new normal)」一詞最早見諸於中國最高領導人對經濟政策的表述，可解釋為「新局面的新標準」。近段時期以來，「新常態」不只表現為中南海在經濟運營方面的哲學，更體現在對治國理政的全方位運籌當中。在政經「新常態」中，反腐格局及標準的變動最引人矚目——出現了新機構、新目標、新戰場。

新機構：反貪總局重組釋廉政信號

中央批准成立新反貪總局的消息，是趁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餘熱猶存之時，以官媒對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邱學強接受專訪的形式放出。環環相扣之下，自非等閒之筆。

反貪總局（全稱「反貪污賄賂總局」）在內地並非一個行政建制意義上的行政局，而是中國最高檢的內設機構，亦是有法律明確授權的偵查機關。其職能除指導全國檢察機關的偵查及預審工作之外，還參與重大貪污賄賂等犯罪案件的偵查，或直接立案偵查全國性重大貪污賄賂等犯罪案件。

今年以來，反貪總局直接查辦和組織指揮辦理的省部級專案已達20件，創下歷史同期最高紀錄。其中包括輿論廣泛關注的國家發改委11名官員貪腐案和中央電視台系列案件等。此番重組反貪總局之目的，是要因應反腐新形勢，進一步增強反貪力量、加大辦案力度。重大機構改革的關鍵點，首先在人事動向。邱學強在專訪中提到，「新的反貪總局成立後……領導班子進一步配強，局長由一名副部級檢察委員會專職委員兼任。」

反貪總局局長「升格」及領導班子「配強」後，該機構的職能配置將更加科學，決策的執行力也將有所提高。新的反貪局局長人選，很有可能將在張德利、陳連福和徐進輝三人中選出。其中張、陳目前是最高檢監察委員會副部級專職委員，均為二級大檢察官。而徐進輝去年9月才從反貪總局副局長位置升任為局長，也不排除繼續「升格」留任的可能。

目前關於新反貪總局的構架規劃還缺乏更多具體信息，但分析人士預計，未來該機構將在職能統籌與整合方面有進一步動作，對權力運行實施更強的監督約束。一些重要的司法改革目標，如辦案品質終身負責制、檢務公開機制等，都將在反貪總局的機構改革中得到以體現。從總的改革方向來看，檢察機關的相對獨立性會有所增強。

對於新的反貪總局，有人希望它能成為內地版的「廉政公署」。但從組織形式、運作機制看，二者還有相當差別。不過，一些制度性的交集還是有的。

據官媒透露，新的反貪總局在職能定位為「集中精力直接查辦大案要案」後，反腐的針對性和主動性將顯著提升，「也許還會借鑒更多類似香港廉政公署等專業反貪機構的運作經驗，『強化對下業務的集中統一領導和指導，破除制約辦案工作發展的體制機制障礙』，為積極應對職務犯罪群體化，打好反腐敗整體戰清障鋪路。」

從內地現行體制而言，中央紀委仍是最大的反腐機構。新的反貪總局成立後，將與紀檢監察機關更有效率地進行案件對接，同時也有助於案件查處程序的規範。二者之間亦構成相互制約的關係，如能輔以好的制度設計，將有助於依法查案辦案，防止紀檢機關濫權。

反腐力量整合優化的大幕已經拉開，在最高檢發出廉政機構改革的信號後，預計地方層面的調整也將很快跟進。

新目標：「反腐先鋒」尖刀更利

從整個反腐系統的傳統鏈條看，監察審計居前，黨內紀檢次之，檢察監督再次，之後是移送法院。而自王岐山成為中紀委掌門人後，中央巡視組也經過諸般制度改良，成為一種將長期沿襲的新工作機制。巡視制度作為中共黨內監督的重要制度性安排，事實上已處於反腐鏈條的最前端。

中央巡視組今年第二輪巡視，即十八大後第四輪巡視工作日前收尾。10月下旬至11月，巡視組陸續向被巡視地區、機構黨委回饋巡視意見。在新曝光的巡視「問題清單」中，除了慣例性表述外，還出現了不少新詞，釋放出「新常態」階段的反腐信號。

如中央第五巡視組在對浙江省的回饋中，首用並兩提「一家兩制」。被《中國紀檢監察報》刊文解讀為，「『一家兩制』警鐘在浙江敲響耐人尋味」。浙江作為東部經濟大省，個體和私有經濟非常繁榮，隨着阿里巴巴在美國上市，「浙江模式」在世界經濟舞台表現亮眼。在內地創新發展與轉型的關鍵時期，中央巡視組把對浙江的通報立為典型，意在警示官員幹部，勿做利益輸送的「影子傀儡」，更要防止「一窩黑」的權力結構性腐敗發生。

對於另一經濟大省江蘇，中央巡視組在通報時首次使用了「能人腐敗」一詞。通報稱「腐敗問題多層次、多領域、廣覆蓋，表現形式隱蔽化、智慧化、多樣化；基層權力尋租機會較多、空間較大，『能人腐敗』問題突出」。中央第十二巡視組給江蘇省委開出的一劑藥方是：在選人用人上擺正「德」與「能」的關係，堅持把「德」放在首位，做到再能幹的人「德」不行堅決不用。

此外，中央第六巡視組向河北省開出回饋巡視情況時，首次提出了抵制「山頭主義」的表述。中央第九巡視組向四川省開出的「問題清單」中，則提出了「靠山吃山」現象突出的新問題。

據不完全統計，今年第二輪巡視清單中，首次採用的表述超過十個。出現頻率最高的是「小圈子」(江蘇、河北、黑龍江、廣西)，頗具地域特色的有「玩風重」 (廣西) 、「參教信教」（浙江）等。

須知作為「打虎」先鋒的巡視通報非一般官樣文章，其內容可說是代表高層意見。按程序，巡視任務完成後，中央巡視工作領導小組聽取巡視情況彙報，並向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報告有關情況。換言之，巡視意見是經過決策層首肯的、具有指向意義的反腐風標。

從巡視意見的文本看，今年與過去相比有明顯變化。以前巡視通報所採用的表述通常比較委婉，如「不夠」、「需進一步」等，對一些問題也是「點到為至」，如「個別領導幹部以權謀私」等。而今年的兩輪巡視，表述用語直接、犀利，如「幹部配偶子女倚仗其權力謀巨額利益」、「生活腐化與經濟腐敗互為因果，如影隨形」等，並且對官場的權力勾兌行為示以具體案例，透明及開放度都有提升。

中紀委官網在11月上旬刊發的評論文章稱，「巡視回饋報告對於問題揭示篇幅加長了，回饋不說套話、不唱讚歌，直奔問題，直指弊病，措辭嚴厲，不留情面。」該文從官方立場對箇中深意作出解讀，「文風之變的背後，是中央從嚴治黨的堅定決心，是不怕揭短亮醜、戳破膿瘡的堅強信心。」並直言不諱地說，「同時也反映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的嚴峻形勢，印證了中央對反腐敗鬥爭形勢的判斷。」

值得留意的是，在剛結束的一輪巡視中，中央巡視組辦公室主任黎曉宏親赴黑龍江、上海和四川三地，傳達了習近平關於巡視工作的講話精神。其餘地方均由巡視組組長傳達精神。

據北京觀察人士分析，以超常規格傳達高層指示，無外兩種可能。一是為與巡視對象匹配。根據近些年來的慣例，由中央政治局委員兼黨委書記的內地省（區市）有六個，分別是四大直轄市和廣東、新疆。巡視組以「高配」方式執行工作，比較符合中共黨內規制。第二種可能則是，巡視對象出現了較為嚴重的問題，此時由高級別官員出馬傳達上層精神，「鎮場」及警示意味較濃。從種種跡象分析，黑龍江及四川屬於第二種可能的概率很高，是「打虎」地圖上的重災區。

上海亦有此可能。中央巡視組在回饋意見中，直接點名批評了上海文廣系統中「存在利益輸送等問題」，以及「醫療衛生、國有企業、土地出讓、工程建設、科技等領域和部門腐敗案件高發」等。說明今後一段時期內，當地反腐風暴的重點所向。此外，巡視組還提到上海個別領導幹部家眷倚仗權力「謀取巨額利益」的問題，料將牽出震動官場的貪腐大案。

新戰場：以制度構建「反腐無禁區」

中國最高領導人近期在重大外交場合頻頻提及反腐合作議題，姿態之主動，前所罕見。

11月9日，習近平會見加拿大總理哈珀時表示，中國正在加大反腐敗鬥爭，中加雙方應該在執法領域包括追逃追贓問題上加強合作。哈珀總理稱，加方無意收留逃犯，願意在遣返方面同中方開展合作。

11月12日，習近平同美國總統奧巴馬舉行會談。兩國元首表示，雙方支持北京亞太經合組織（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通過的《北京反腐敗宣言》，強調各國不應成為腐敗分子和腐敗資金的避風港，同意加強反腐敗機構和執法機構在個案調查、信息交流和能力建設方面的合作，共同打擊各類跨國腐敗犯罪活動。

今年下半年以來，中國反腐陣地向海外推進的速度明顯加快。除反腐成為首腦外交的熱詞外，大規模的國際追贓追逃行動以及國際性反腐檔的達成，構建了輻射海外的反腐新格局。

7月份，公安部啟動了「獵狐2014」海外追逃追贓專項行動。截至10月29日，中國已從40餘個國家和地區緝捕在逃經濟犯罪嫌疑人180名，其中涉案金額千萬元以上的44名，緝捕數超過去年全年總數。

此一行動被認為釋放出中國將海外追逃作為反腐「第二戰場」的強烈信號。「獵狐」行動的最大目的，並非是以數量炫耀戰果，而是意圖對外逃嫌疑人形成心理威壓，以具有震懾性的方式，解決複雜問題。

10月10日，中國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外交部聯合「喊話」，敦促外逃經濟犯罪嫌疑人於今年12月1日前投案自首。四部門表示，如實供述罪行，自願回國的，可以依法從輕或者減輕處罰，而逾期不投案者將從嚴法辦。

近期官方藉媒體曝光外逃人員生活，亦屬「攻心計」的一部份。如有報道說，「外逃犯訴苦生活：吃了4個月黃瓜」。還有案例如，「詐騙犯外逃後生活慘澹:有錢不敢花，躲在伊波拉疫區」等。根據「獵狐」行動一線辦案人員的說法，勸返是為「不戰而屈人之兵」。而即便嫌疑人不自首，內地警方也有能力通過遣返、引渡、異地追訴等手段將逃犯繩之以法。

11月上旬的APEC會議週期間，通過了《北京反腐敗宣言》。這是第一個由中國主導起草的國際性的反腐宣言，北京官員稱此舉「搭建了最大的反腐敗國際追逃追贓平台」。據知情人士透露，中央對辦好APEC十分重視，要求「辦出亮點、提高話語權」。而反腐敗正是其中一項重要議題設置。

可靠消息稱，王岐山、趙洪祝對召開APEC反腐敗系列會議高度重視，親自審定總體方案。中紀委常委會召開會議，明確將主辦APEC反腐敗工作組系列會議作為2014年反腐敗國際合作的重要內容，要求加強對內對外統籌協調，推進以追逃追贓為重點的反腐敗國際合作。

作為重要成果的《北京反腐敗宣言》不僅確定了跨國合作反腐的具體路徑，提出通過引渡、司法協助、追回腐敗所得等手段，消除腐敗避風港，還頗有建設性地提出了建立亞太經合組織反腐敗執法合作網絡（ACT-NET）。

11月8日中紀委網站發布的消息說，ACT-NET日前正式運行，中國監察部將主持2014至2015年反腐執法合作網絡秘書處工作。

廉政專家指出，以往中國的反腐合作協定多是與發展中國家簽訂，而貪腐官員外逃往往選擇發達國家作為目的地，這給中國追逃帶來了不少制度上的障礙。此次建立ACT-NET，有助於通過國際合作阻斷貪官「後路」，及時追繳相關資產。

此外，中國未與多數西方國家簽訂引渡條約，一個重要原因是內地有多款死刑條款。10月底召開的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一次會議，再次針對包括集資詐騙罪在內的死刑條款進行修改審議。經濟犯罪「去死刑化」若成為既定事實，將為中國掃清海外的「反腐盲點」打下了基礎。

「去死刑化」背後蘊含的一個更為重要的邏輯是，四中全會結束以後，官方在短時間內頻頻釋放的加強反腐法治化的信號。如在此次刑法修正案草案大修中，涉及貪污賄賂犯罪的法條修改十分引人矚目。修改的內容包括，貪腐犯罪定罪量刑標準，用「彈性區間」取代固定數額，嚴格了對行賄罪從寬處罰的條件等等。法學專家指出，上述修改，進一步完善了中國懲治腐敗的法律規定，嚴格腐敗犯罪「全環節」的懲治，體現了國家打擊腐敗犯罪的決心。

從趨勢看，「反腐無禁區」將是中國反腐的新常態。而「無禁區」的前提是，將制度的籠子編織得更加密實，將一切公權行為置於法眼之下。以法治克服運動式反腐的波動性，以法治拓展反腐的疆域。

中共四中全會將「依法治國」置於首重地位，正是希望讓法律關係在國家、社會各個領域成為關係調節的主導方式。從「依法治國」的內在要求看，「黨的紀律性規定」與國家及地方的「法律制度性安排」也須盡快實現無縫銜接。

目前，廣東等地方開始探路《反腐敗法》。國家層面的源頭防腐的基礎性法律，也已排上最高權力結構的立法時間表，並在加速推進當中。

☉文/胡襲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