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央依法治軍的思路看，審計署應會與解放軍監察、紀委等其他機構加強配合，發揮各自在軍隊反腐中的「尖刀」作用。有分析認為，軍隊審計署未來將強化紀委主業，讓軍隊紀委更多聚焦到作風建設和反腐工作中，取證審計的工作則由解放軍審計署負責；另一方面則是要將審計的工作滲入到日常，配合軍隊紀委的反腐工作。

將軍落馬不在戰場，而是在工程領域、在賣官路上、在溫柔鄉裡。這一奇景在近期軍隊反腐風暴下發生，一方面說明習近平治下的肅軍鐵拳之硬，另一方面也說明「國之利刃」已被腐敗銹蝕，須重新淬火鍛造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威武之師」。

做老實人不做「兩面人」

隨着雷霆反腐深入解放軍內部，首名貪腐女將軍浮出水面。公開消息顯示，11月27日，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副政委、紀委書記高小燕少將，因涉嫌受賄，被軍隊檢察部門帶走。她在原任職單位的住宅也一併遭查抄。內地媒體報道稱，高小燕涉嫌在軍隊醫院的建築工程中受賄，且是「窩案」的重要參與者。軍方未對此作出回應。

據《解放軍文藝》報道，高小燕擔任軍隊醫院政委期間，「幹勁衝天，大事忙完一樁又一樁」。文章還披露，該醫院建設了15棟工作人員宿舍樓，並建成了當時內地醫院中最大的地下停車庫。網絡檢索顯示，高曾在《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等報刊上發表過不少政工文章，如《帶頭踐行當代革命軍人核心價值觀》、《工作要有激情》、《領導幹部的官德修為》等。

發表《領導幹部的官德修為》文稿時，高小燕已是少將軍銜。她在文中批評一些領導幹部不能樹立正確的權力觀，「有的以權謀私、公權私用，特別是在用人、理財、工程建設等敏感問題上濫用職權」。

高喊着「廉政話語」墜落，已成官場「落馬」者的共性。坊間戲語，「左手拿現金、右手拿先進」，說的就是官場「兩面人」現象。這與內地官場生態中長期存在的「口號式反腐」、「表態式政治」有關，也與公職人員權力相對集中、透明度不高有關，尤其在軍隊的封閉系統下，做「廉政秀」容易，揭開真面目卻難。

12月10日出版的《解放軍報》在頭版評論員文章中，以「國妖」的罕見措辭指斥官場「兩面人」，將之歸結「政治投機主義」。並指徐才厚就是「大奸似忠，大偽似真」的「兩面人」典型。與「國妖」相對，「口能言之，身能行之」的人即是「國寶」。軍報文章認為，治國者要「敬其寶」「除其妖」。而大加論述「做老實人不做『兩面人』」的邏輯在於，「為強軍興軍注入強大正能量」。

在高小燕之後，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副院長戴維民成被通報落馬的又一少將。據媒體稱，戴維民也涉土地及工程基建問題。從其簡歷看，戴以復旦大學文學博士的高學歷入仕，有教授、博士生導師頭銜，在內地信息傳播領域不乏建樹，是位「儒將」。有消息稱，他原本還有升遷機會，卻不想因貪慾葬送掉前程及聲譽。

近期解放軍高級將領的輪番落馬，既是軍隊反腐的成果，也是依據最新治軍指示，「從思想上組織上作風上徹底肅清徐才厚案件的惡劣影響」的具體行動。

反腐不會搞亂軍隊

從十八大以來軍隊反腐的案例看，軍隊吏治和軍產運營，已成為高級軍官們的兩大「落鳳坡」。

全軍審計工作領導小組組長、總後勤部部長趙克石曾一語道破關鍵所在，「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軍隊與地方經濟活動聯繫緊密，裝備物資採購、工程建設、社會化保障等都依託社會、依託市場。」而市場經濟的特點就是「追求利益最大化」。

在軍隊與地方的密切交往中，有時會靠「潛規則」做潤滑劑，這給貪腐分子勾兌斂財提供了溫床。軍需物資採購、營房工程建設、軍用土地合作開發等領域，則成為被覬覦的「唐僧肉」。從掀開軍隊反腐風暴的谷俊山，到高小燕、戴維民，都是靠軍產斂財的負面教材。其中暴露的審計監督缺位的制度性問題，已經引起高層關注，改革的第一刀也在打虎同時落下。

吏治腐敗是諸惡之首，是其他形式腐敗的催化劑。在軍隊中，從基層士兵入黨、考學、獎勵、提改士官，部隊考核評先，幹部調整調動、調職調級、評任職稱，到領導崗位選配任用、提職晉銜，各個環節都有「買路搭梯」的可能。

作為近年來軍方落馬的最高級別幹部，徐才厚在被軍事檢察機關通報的首條違紀問題就是「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晉升職務提供幫助，直接和通過家人收受賄賂，數額特別巨大」。大權在握的徐才厚一度掌管着230萬解放軍的中高級軍官們的政治前途。一些將校想要「進步」，便要進行利益輸送。

賄金的另外一種作用，就是以「洗污」個體的方式遞交「投名狀」，向上級「表忠心」，尋求權力庇護。這種共犯式的「統一戰線」實則危害更大，一是在軍隊內部強化了人身依附關係和利益同盟，形成「小圈子」乃至「獨立王國」，二是會造成很壞的外部效應。

就第二點而言，隨着軍隊與社會廣泛接觸，軍隊幹部隊伍轉業流動，不良風氣容易向外滲透。而軍隊內的優秀人才也可能被「劣幣驅逐良幣」，因為比起其他組織結構，軍隊集團內部相對狹窄，一旦「逆淘汰」形成，路徑更容易固化。

近期出版的《解放軍報》以「管靈魂的出賣靈魂，管反腐的帶頭腐敗，管幹部的帶頭賣官鬻爵」的嚴厲措辭痛批徐才厚，顯示出人民軍隊要與腐敗分子徹底切割的決心。作為中國軍方最權威的發聲管道，國防部新聞發言人在11月下旬的記者會上公開表示，「根據中央部署，軍隊繼續深入推進反腐敗工作……發生在軍隊中的腐敗案件，不論涉及到什麼人、職務多高，我們都會堅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這段話意涵豐富，既有對外界猜測的回應，也是某種「明示」：當前的軍隊反腐不是「一陣風」。

幾乎同時，總政治部也下發了對新古田會議的解讀文件，明確提到「一些沉屙流弊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並發出軍隊反腐將進入下一階段的信號，即「要以大案要案牽出的問題為線索一查到底，不僅要拔出『蘿蔔』，還要洗去『泥』。」可見，軍隊反腐已被納入中央反腐的大局中，「反腐會把軍隊搞亂」的說法不足採信，相反，中央不僅要繼續「打虎」提振士氣，更將紮緊制度籬笆以遏虎患。

啟動軍隊反腐新機制

在總政下發的對新古田會議的解讀文件中，將「堅持以改革的思路和辦法推進反腐敗工作」列為要點之一，並作進一步闡述說，「制度機制存有漏洞，必然給腐敗提供滋生蔓延的土壤；根治腐敗問題，必須從調整改革制度機制上尋求突破。」

解放軍審計署劃歸軍委的動作，被認為是啟動軍隊反腐機制的一步先手棋。據11月6日的軍報消息稱，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簽署命令，解放軍審計署由總後勤部劃歸中央軍委建制，在中央軍委領導下，主管全軍審計工作，對中央軍委負責並報告工作，其黨的建設、政治工作和行政管理由軍委辦公廳領導。

該則消息不長，卻有不少值得玩味之處。一是會議規格不同尋常。在宣布大會當天，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副主席范長龍和許其亮均到場出席，並傳達軍委主席習近平的命令。這一高規格安排，顯示出軍隊審計體制改革在強軍目標下的序列優先位置。

二是官方通稿中提到「增強審計監督的獨立性、權威性和實效性」，並指軍隊審計工作被賦予了「新的任務」、「新的要求」，要「深刻領會習主席和軍委的戰略意圖」，盡快找準「新定位」、適應「新變化」。

以上內容雖未加詳細展開，但從軍隊審計署由中央軍委直接領導這一點可以分析出，軍隊審計署建制重新劃歸後，就能跨過總後勤部，對全軍各項工作展開審計，所管領域更寬，角色更加吃重。而能直接向中央軍委匯報這一點，也意味着強化垂直管理後，軍隊審計署在對各大軍區、各軍隊總部機關進行直接監督時擁有了「尚方寶劍」。

接下來，調整全軍審計工作領導小組組成預計將順理成章，更高級別的軍委領導可能出任小組組長。軍事專家認為，審計署隸屬關係的調整是中國國防和軍隊改革深化的起筆，從軍隊深化體制改革、推進依法治軍的角度說，具有「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重要意義。依法治軍的重點之一，就是針對軍隊中存在的體制性障礙、結構性矛盾和政策性問題，依法破解並推進改革設計和實施。

從中央依法治軍的思路看，審計署應會與解放軍監察、紀委等其他機構加強配合，發揮各自在軍隊反腐中的「尖刀」作用。有分析認為，軍隊審計署未來將強化紀委主業，讓軍隊紀委更多聚焦到作風建設和反腐工作中，取證審計的工作則由解放軍審計署負責；另一方面則是要將審計的工作滲入到日常，配合軍隊紀委的反腐工作。

軍隊衛勤系統等其他領域的改革也隨後破局。12月上旬出版的《解放軍報》頭版文章《我軍初步建立部隊衛勤保障新模式》披露，「總部2015年將在7大軍區、空軍和總裝部隊擴大試點範圍，在第二炮兵全面推行基地建制部隊『四集一派』衛勤保障模式，2016年起在全軍全面推開。」軍方同時還宣布，將在時隔六年之後重新向全軍配備統一制式營具。據稱，新款制式營具「統一製作二維碼標識，可定位、定人、定責管理」。

「軍事經濟效益」被認為是習近平的軍隊改革思想要點之一。有分析認為，無論是新款制式營具，還是衛勤系統改革，均呼應了對軍隊改革提出的實戰要求。也突顯了軍隊審計署重新歸位後，改革脈絡的相承與連續性。

自我革命此其時也

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改革軍隊紀檢監察體制」，這是新世紀以來首次在中央全會上明確提出該項改革任務。

根據古田全軍政治工作會議後的任務分解部署，未來解放軍「將進一步推進軍隊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體制機制創新，紀檢工作雙重領導將更加具體化、程序化、制度化，巡視制度、力量建設和工作力度將不斷加強，審計監督將更加突出重點領域、重大項目、重要資金和領導幹部，打造嚴懲腐敗的法治利劍。」

11月底向全軍刊發的中央軍委法制局文章《新形勢下深入推進依法治軍從嚴治軍的行動綱領》中也專門提及改革軍隊紀檢監察體制，稱「這是健全軍隊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領導體制和工作機制的迫切要求，也是依法治軍從嚴治軍的重要任務」。

該行動綱領還指明具體改革方向，除論述了紀檢雙重領導體制外，還提到「建立健全和嚴格落實報告、約談、處置回饋等制度。創新軍隊巡視組織制度和方式方法，實現巡視工作全覆蓋，強化巡視成果運用，對發現的問題督促整改，改進巡視報告、移交、回饋、整改情況公開等工作。」

目前中央軍委紀委在發揮反腐效能方面的主要掣肘在於，權威性和獨立性相對不足。中央軍紀委書記由解放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兼任，並由總政領導，級別屬於較低一級的正大軍區。此外，軍紀委並無遍及全軍的組織體系，這一點與中紀委不同。

在軍隊行政監察層面，根據2005年實施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監察工作規定》規定：總政治部是全軍監察工作的領導機關。總政治部紀律檢查部是全軍監察工作的主管部門。在履行監察職能時，總政治部紀律檢查部可以使用中國人民解放軍監察部名稱。

雖然監察比紀檢在名義上涵蓋範圍更廣，但二者實際是一套班子體系。軍隊紀檢監察系統的轉型方向是加強權威性及獨立性。中央軍委紀委未來可能先一步升格，由一名中央軍委委員擔任書記，以提升紀委在軍中的地位。

外界猜測「扳倒」谷俊山的前國家主席劉少奇之子劉源將是掌位人選，但這一傳聞仍止於「京城耳語」，軍隊改革事涉複雜，人事走位瞬息萬變，不到最終落子難有定論。軍情分析人士認為，在未來進行的軍隊紀檢監察體制改革中，中央軍委副主席、軍委巡視領導小組組長許其亮將扮演重要角色。

許其亮同時也是中央軍委深化國防和軍隊改革領導小組常務副組長，身兼反腐與改革兩大重任。他在11月4日出版的《人民日報》上撰文談到，「要扭住紀律建設這個核心，構建懲治和預防腐敗制度體系，使紀律和法治有機銜接，有案必查，有腐必懲，決不讓腐敗分子有藏身之地，營造風清氣正良好環境。」釋放了明確的改革信號。

軍隊紀檢監察體制改革的重要性在於，相關動作勢必影響到各級軍隊領導機關的體制，並牽涉到中央軍委領導架構的變革。從某種意義上說，衡量軍隊反腐的成效，「打虎」數量和級別並非唯一指標，關鍵還是要看通過從嚴治軍的行動，是否推動了權力結構的改革，是否促進了選人用人體制的健全，是否令制衡機制趨於完善，是否令保密與非保密界限更加清晰、軍事集團的透明度有所提高。

改革者不僅要有自我革命、刀刃向內的非凡勇氣，也要有「宜將剩勇追窮寇」的高度清醒，更要有馳而不息的韌勁與耐心。

☉文/胡襲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