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德力博士 （德國）

由於受到各種不利因素衝擊，歐元在新年開始仍直線貶值，從1.40美元高點下跌，跌破了1.20美元，回到1999年誕生時兌換1.18美元的低點。歐元區當前經濟增長乏力，烏克蘭動亂嚴重，危機捲土重來的希臘將可能成為第一個脫離歐元區的國家，因區內外政治經濟形勢相當動蕩嚴峻，歐元前途何去何從，作為年輕的新生貨幣又面臨重大考驗。

從1999年1月1日開始建立歐洲中央銀行和推行記賬貨幣，直到今天，歐元已經整整度過了十五個年頭，進入了第十六年。

統一貨幣的策劃

根據初創時包括的11個成員國組成，統一貨幣的設計共覆蓋兩億多人口。在歐洲中央銀行主持下，自1999年首先有一個3年過渡階段，銀行系統內歐元記賬貨幣與各成員國本幣並存。在這3年的過渡期裏，還沒有即刻進入多國一幣制，其實是實行一國兩幣制，新生的歐元與成員國的本幣以商定下來的固定匯率並行流通。在這期間，歐元尚無紙幣發行和流通，只可作為法定支付工具等功能使用，銀行帳戶的對帳單同時印刷有本幣和歐元等值的金額。統一貨幣步驟設計謹慎，過渡階段留有餘地，要防備在一個晚上的轉換突變的衝擊力較大，可能帶來不必要的技術故障危險或市場恐慌動蕩。

經過了3年的有驚無險的試點，總算挺過一些政治經濟風險的考驗，得以進入全面發行歐元鈔票和徹底取消本幣的一個歷史新階段。一個沒有政治統一而先搞貨幣統一的理論和實踐，號稱是羅馬帝國崩潰以來最大的改革和聯盟，就在2002年像開弓沒有回頭箭般地全面展開了。

如果不從1999年記賬貨幣的出現算起，而是從2002年初徹底取消各國本幣的發行，以及從正式發行歐元紙幣鑄幣和歐元區內幾萬個自動提款機在2002年1月1日也會吐出一樣的歐元鈔票算起，歐元從呱呱落地發展到了現在也進入第13年的青春期。

歐元的歷史背景和原因

政治上一盤散沙仍是歐元發展的最大瓶頸，使得歐元顯得底氣不足。即使歐元區經濟規模也不小，經過15年的成長，仍然明顯處於不如美元的劣勢地位上。統一貨幣歐元代表的不純粹是一個貨幣，也是一個國際政治軍事貨幣。

政治被經濟利益左右，經濟也脫離不了政治，歐元沒有例外。根據德國方面的不隱瞞和半公開披露的資訊，歐元當年被推上歷史舞台的動力不是來自於德國本身，主要還是來自法國的政治考慮，法國要把統一後的德國繼續牢牢地綑綁在西邊。法國的目的很清楚，通過貨幣統一，防止統一後的德國經濟火車頭西瓜靠大邊，往東邊開過去。德國政府方面實際上覺得條件還不完全成熟，還想「等一等」，特別是東西德剛剛恢復政治統一，也要整合東德貨幣，統一在西德馬克之下。這項歷史性工程還在吃力地展開，如果馬上要在十年之內另挑起一個更龐大的歐元項目，要錢要人，德國是相當力不勝任。

對於法國來說，機不可失，各色各樣的鬆散的歐洲貨幣聯盟也嘗試過了，不能取得與美元平等地位，也綁不住德國，只有貨幣統一，德國充當經濟巨人，政治侏儒的角色或許還比較有可能延續下去。德國雖遲疑，但德國統一大業要打鐵趁熱，為着德國祖國統一不惜一切代價，當時能不發一槍一彈完成東西德統一，非常理想，對美國和蘇聯難免要付出一定承諾投入。德國對於法國老夥伴願望也不能漠視，因此不經國會協商和選民公投決定，科爾總理一口答應密特朗總統，歐元要搞，遲搞不如早搞，化壓力為動力，德國以其相對紮實的民用經濟實力承擔起了兩個貨幣統一項目的重擔。但是行長是誰當可輪流，財政和政治統一也不是能馬上強求的前提條件，只是歐洲中央銀行總部一定要設在法蘭克福，這點不能讓步。金磚五國計劃建立發展投資銀行，總行必須設在上海，似乎也受到這個啟示。歐元就在這樣的政治背景下決定了下來，雖然不完全是徹底的瓜熟蒂落的嬰兒，也不算是早產嬰兒。

歐元與美元生死之交

在當前動蕩不安的國際金融貨幣世界裡，歐元崛起本身就必然要動到美元的乳酪，也必然引起美國的戒備警惕和部署攻防戰略。歐元區內部政治不統一是一個很大的結構缺陷，對歐元發展起着很大制約。各成員國經濟實力高低不一，競爭力參差不齊，抱團情緒不穩定是在所難免，歐元也不可能平平安安順利發展，自然有充分的政治心理準備和多種應對方案。

未來的發展結果如何，究竟是政治不統一的現實終將腰斬現有的貨幣統一，或反過來，貨幣統一帶來的利益巨大，將引導出政治統一，發展出一個和諧融合的經濟政治統一體？這仍是一個未知數。歐元的外部最大的危險是不幸地來自於與美元的不可避免的競爭關係，隨着國際金融貨幣多中心的大趨勢深入發展，歐元與美元之間的利益衝突只將增加而不會減少。

在美國，不僅僅是保守主義的美國經濟學家，即使美國最開明的經濟學教授，從本國利益出發也多數不例外地提前認定歐元是一個失敗的試驗，儘管也看到了參加歐元區的國家數目仍然不斷穩步增加事實，從11國增加到了今天的19國。

19個國家共同擁有一個貨幣，有弊有利，至今為止歐元危機不斷，仍沒散夥，應是利大於弊，而美元仍然永遠是美國一國所有。歐元在穩步發展，歐元區擴大的人口總數也從2億多人發展到3.4億人，超過美國的3.2億人，統一貨幣區內自由流動的勞動力數量已經超過美國。如果算上歐盟28國5億多人口也能自由流動，雖有文化語言障礙，沒有戶口限制，自由流動的勞動力加上資本和商品市場打成一片，共同在推進生產力發展。英國沒有參加歐元，假設6千萬人口的英國在2017年終於公投退出歐盟，美國內部市場規模也仍小於歐盟和歐元區。

近期歐元區經濟低迷，增長週期和美國不同步，歐美央行貨幣政策鬆緊也必然發生分化，你緊我鬆。美國認為歐元區經濟不振是對世界經濟的最大威脅，似乎在拉美國努力嘗試推動的經濟復甦的後腿。美國金融勢力在國際上無孔不入，對於世界經濟或區域經濟的貨幣體制的健全平等發展的推進並不如歐洲積極，不但對墨西哥以鄰為壑，與最親密的鄰國加拿大也保持距離，加元和美元的錢櫃子依然分得很清楚。

歐元區建人民幣清算中心

在烏克蘭危機和制裁俄國，以及美國將提高利率的幾重壓力衝擊下，歐元匯價表現疲軟，出現明顯貶值現象，改變了前幾年歐元堅挺局面。但是2014年歐元發展卻有一個歷史性亮點，那就是歐元區境內3個金融中心，即法蘭克福，巴黎和盧森堡紛紛在年底建立了服務當地商業銀行界的人民幣清算中心，將為中歐的龐大經貿往來和資本流動奠定了支付貨幣手段多樣化的架構，提高了人民幣國際化地位，也為歐元增添更高層次的和面向世界的不排他的包容特性。

這是繼2013年人民銀行和歐洲中央銀行簽訂貨幣互換協議之後的又一個突破，由於歐元是僅次於美元的第二重要國際貨幣，而中國是世界最大貿易國，歐元區境內的人民幣清算中心的建立無疑是一個歷史里程碑。人民幣尚未進入資本項目完全自由兌換階段，為滿足國際支付的多樣化和國際貿易支付安全的需要，貨幣互換協議和建立境外人民幣清算中心的安排不失為一個有效解決辦法。歐元區的金融中心打破觀望態度，敢於搶在紐約之前建立人民幣清算中心，或將使得歐元和美元發生新的微妙關係，但是也表現出了歐元應有的獨立的國際地位。

歐元兌換美元與兌換人民幣的匯價幾起幾落，未來長期趨勢預測將是時硬時軟。整體經濟基礎相對穩健，市場規模可觀，軍工消耗不大，民用經濟可靠，總外債數量可控，如不受到大範圍國際軍事綁架或戰爭動亂，歐元長期趨勢仍將是軟中帶硬。

歐元已經歷過利率和匯率的多次起落週期，克服了幾次動亂考驗，包括科索沃戰爭，新經濟泡沫破裂，911震盪，伊拉克危機，美國雷曼銀行破產，目前正面對希臘危機，烏克蘭和盧布危機等等的新挑戰壓力。新挑戰仍將層出不窮，未來的前途是謹慎樂觀。

歐元匯價目前跌至1999年誕生起點時的1.18美元水平，此匯價水平仍高於2000年9月曾經到過的低谷0.80美元。在過去15年，歐元匯價最高到過1.57美元，最低為0.80美元，兌換人民幣匯價的歷史高低點為10與6人民幣，目前為7.3人民幣。如以誕生時的1.18美元為分界線，歐元在過去15年裡有10年以上的時間是保持在此分界線以上。歐元匯價前途也取決於外部影響力量，特別是歐美兩元關係只會越來越複雜，即使歐元區國家忙於內政，美國的歐元政策不可忽視。此消彼長和此盛彼衰的運動不斷，歐美兩元之間難免有零和遊戲關係，但是也應有和平共存長期發展的雙贏基礎。

（作者為德國WERC國際經濟研究中心首席經濟學家，閩南理工學院特聘教授，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