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襲紫

「群眾路線」的現代化，亦即執政方式和理念的現代化。於今而言，最為重要的是要敢於啟動、信任民間力量，使執政黨與民眾的關係在民主與法制的框架內獲得新的調整和重構。

「群眾路線」是中共重要的政治路線和組織路線。自毛時代起，群眾路線便寓於中共的領導之中，並為革命建國提供了關鍵支持。而在中國進行現代國家建構的今天，「群眾路線」又被以習近平為首的新一屆領導集體賦予了新的時代意涵和實踐形式。

網絡時代「群眾路線」新特徵

今年春節期間，三個「群眾路線系列」動漫短片在內地網絡上熱傳。片中多次出現習近平等中共高層的卡通形象，包括習近平揮舞「群眾路線」旗幟、揮棒打掉「大老虎」、揮手斬斷公權私權連帶關係等動畫，尺度之大、形式之活潑，此前鮮有。

該動漫短片由專業機構製作發布，並被一眾官媒轉發和評論，表明其內容得到了中央的認可。其中傳遞的內容亦十分清晰，即中共「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是新時期的一場「整風運動」，透露出活動將殺「回馬槍」，反「四風」成為新常態的信號。

海外媒體評論認為，「系列動漫的面世，顯示當局努力掌握現代社會的傳播規律，用網絡和新媒體引導社會輿論傳達高層信息，強化領導人的威信和形象。」領導人卡通形象作為圖像符號的特殊運用，正在成為中國官方的一種新型政治話語。

去年2月，千龍網發表的圖表新聞《習主席的時間都去哪兒了》首次完整出現了卡通版習近平的形象。時隔一週，中國政府網在一組名為《圖解2月26日國務院常務會議》的圖片新聞中首次發布了李克強的漫畫。此前的2013年10月，一部名為《領導人是怎樣煉成的》的動漫短片也曾成為輿論熱議之作。

中國的政治傳播，在過去基本上是一個封閉的系統，其傳播類型和傳播媒體通常受到政府控制。而領導人卡通形象的出現，表明官方默認或允許傳播一種有別以往的創新報道方式，以密切與民眾的溝通和互動。

從三個「群眾路線系列」動漫短片的傳播技巧看，有大量數字性表述的運用，如「壓縮『三公』經費530億元，可造一艘航母」；也有形象的動態類比，如揮棒「打虎」等；還有貼近網絡時代的語言表達方式等。進而言之，領導人卡通宣傳片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通過具有表現力的手段增強敘事效果，提升話語的傳播勢能，從而使民眾對中國的政治局勢有更深入的認知。

通過官方話語的柔性傳播，讓民眾對執政理念「有感覺」，近期中共高層作出了多元化的嘗試。例如在3月舉行的北京「兩會」上，總理李克強在作中央作政府工作報告時使用了網絡流行語「任性」。在談及簡政放權時，李克強說，「大道至簡，有權不可任性」，後半句話尤為引起內地線民關注，在社交媒體上的轉發量驚人。

據報告起草組負責人透露，這句網絡化的表述是李克強親自加入報告裡的。有觀點認為，非正式用語的網絡用語出現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實屬罕見。蓋因此類高級政治文件既是兩會民意代表們審議討論的主要內容，也是各級政府一年工作的指導綱領，在遣詞用句上要經過專門團隊的反復斟酌和敲定，幾乎全部是正式用語，嚴謹而滴水不漏。這種有意為之的話語表述，是以簡單易懂的方式，宣示了執政理念及治理決心，向民眾作出施政承諾。

在2015年的新年賀詞中，習近平也在「我們的各級幹部也是『蠻拼的』」、「我要為我們偉大的人民『點讚』」等語句中用到了內地年輕人熟悉的網絡語言，瞬間匯集了線民的關注熱情。中青月度輿情指數顯示，該事件的輿情滿意度高居榜首，信息覆蓋率更是達到了100%。

由上可見，以平等的語境，糅合民間意識形態和話語的方式，來展示現實議題，引導個體思考，從而引發集體感情，贏得政治認同。這不僅是政治傳播方式的改變，也反映出中國上層政治觀念的變化，體現了網絡時代「群眾路線」的特徵。

「立根原在群眾中」新解讀

民意贏取的前提是政治傳播文本要具有現實基礎。過去兩年中國社會反腐、反「四風」（指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享樂主義和奢靡之風）卓有成效，讓民眾有切身之感，才能引起共鳴。

習近平上任以後，中共連續開展了兩批「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第一批於2013年6月啟動，活動以「為民、務實、清廉」為主題，按照「照鏡子、正衣冠、洗洗澡、治治病」的總要求，自上而下在中共全黨深入開展。主要切入點是，貫徹落實中央八項規定。次批活動始於2014年1月，是此前活動的「加強版」與「擴大版」，更加注重聚焦「四風」問題。

去年10月，「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收官。習近平在總結大會上指出，「這一次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基本結束了，但貫徹黨的群眾路線、保持黨同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繫的歷史進程永遠不會結束……必須以鍥而不捨、馳而不息的決心和毅力，把作風建設不斷引向深入……使作風建設要求真正落地生根。」

習的這番宣示很快兌現為新一輪的行動。1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關於深化「四風」整治、鞏固和拓展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成果的指導意見》，明確提出要「推進集中反『四風』改作風轉為經常性的作風建設，形成作風建設新常態。」

該份面向中共全黨的文件尤其提出，圍繞權力運行紮緊織密制度籠子。並分別對中央和國家機關、地方各級黨政機關及其工作部門、執法監管部門、國有企業等不同機構提出了規範權力運行的具體要求。

如要求中央和國家機關要帶頭建立權力清單制度，梳理職權目錄，釐清權力邊界，依法公開權力運行流程；地方各級黨政機關及其工作部門要完善重大事項、重大決策民主協商和諮詢制度，健全黨務公開、政務公開和各領域辦事公開制度等。

今年新年伊始，習近平又告誡中共全體黨員說，必須橫下一條心糾正「四風」，在堅持中見常態，一抓到底，決不能讓不良作風死灰復燃。在1月中旬發布的中紀委第五次全體會議公報中，則使用了「必須聚焦聚焦再聚焦」的措辭，強調監督執紀問責，確保黨的紀律剛性約束。中紀委官網稍後刊登的評論文章稱，「以最有力的教育提醒，擰緊糾正『四風』思想意識之弦；以最嚴厲的查處、最嚴肅的問責懲治頂風違紀行為；以越織越密的制度籠子防治不正之風……」並稱「這將是新的一年糾正『四風』、改進作風的主基調。」同時，中紀委網站還持續對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案件進行通報。在農曆春節前後，五週共通報620起案件，點名曝光855人，以強力監督保持對官場的震懾。

中共高層繼續以鐵腕正黨風、反腐敗，個中自有深意。中紀委掌門人王岐山在 「兩會」期間參加民建、無黨派委員聯組會時直言道，「中國共產黨靠什麼掌握政權？靠的就是一切為了人民，靠的就是人心向背。」「人心向背是最大的政治。」王岐山指出，執政黨把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作為興黨興國、治國理政的重要政治任務，群眾從身邊一件件小事、一個個案例中感受到實實在在的變化。要把群眾擁護不擁護、高興不高興、滿意不滿意作為根本標準，增強黨的凝聚力向心力，贏得黨心民心。

擺正執政者與民眾的關係，這類常識辨析也再次出現在中組部機關報《中國組織人事報》上。該份喉舌報紙在近期發表的「新常態下要有新狀態」系列評論中，對習近平在春節前夕赴陝西考察調研、看望鄉親的行動意義解讀道，「立根原在群眾中。面對經濟發展新常態、從嚴治黨新常態、改進作風新常態，每一名黨員幹部都應該始終把群眾放在心中最重要位置。」

3月舉行的全國「兩會」會風情況，是外界觀察「新群眾路線」最新的視窗。

作為討論、決定、傳播政治決策的重要場域，全國人大、政協會議是體現政治效能、民意代表進行科學民主決策的重要平台。

今年全國政協會議秘書處首度成立了會風會紀督查組，負責對委員出勤情況、商業活動、會外活動、厲行節約等多個事項進行監督檢查，還要求政協委員發言重點突出、觀點鮮明、言之有物，講真話、建諍言，出實招、謀良策。人大會議也提出改進會風的18條具體措施，包括不贈送接受紀念品、不互相宴請、發言言之有物等。

《人民日報》對此評論，「兩會」的創新安排，體現的正是「好好開會」「共商國是」的本意。若有一位代表委員不稱職，即意味着67萬人缺席，因為「5000多代表委員，就是5000多部人民群眾呼聲的收割機，更是5000多部把決策和共識化為行動的播種機。」

「好好開會」回歸本意，就是回歸「廣納群言、廣謀良策、廣聚共識」的制度設計初衷，有助於執政黨兌現一直鄭重誓言的「實現人民當家作主」。

今年「兩會」雖非換屆大年，會期卻有所延長，意在讓參政議政者暢所欲言、充分討論。不過，這一「和諧曲」中又生出了幾個「跑調」之音，也引起輿論關切。在8日上午舉行的河北團第二組小組討論會上，約有三分之一的代表沒有參會。而會議中途，又有代表陸續退場，所餘代表僅過半數。在小組討論會即將結束時，河北省委副書記趙勇當場「發飆」，炮轟代表把開會當「瀏覽觀光」，「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此言論立時贏得現場掌聲，同時也說明，會風之變非一日之功，樹新規易、束人心難。

「群眾路線」轉型新要求

從政治學角度看，「群眾路線」既是中共執政合法性的重要來源，也是確保執政合理性與有效性的公共治理模式。群眾路線、群眾工作本身所包含的諸多要素，同時也是規範社會權力運行和維護公共秩序的一系列制度的組成部份。在中共當前使用的理論話語中，「群眾路線」是置於「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框架之內的。

在此命題下，從嚴治黨是中共高層在新時期強調的首要任務。按照習近平在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總結大會上的講話及中辦文件要求，未來將「堅持思想建黨和制度治黨緊密結合」，「堅持領導帶頭，牢牢抓住縣處級以上領導機關、領導班子、領導幹部這個重點，督促他們以上率下、作出示範、樹立標桿。」

據官媒統計，2014年以來，組織部門共組織1600多名省部級領導幹部參加了新時期執政理論的專題研討，組織全國縣處級以上領導幹部參加了不少於5天的集中輪訓，開展了黨的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精神學習培訓。

在具體操作上，2月召開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十次會議上提出，要找準改革穴位、推出一批「民眾認可的硬招實招」。其中一項就是，在上海開展規範領導幹部配偶、子女經商的試點工作，並在全國推廣。據最新消息透露，該制度正在進一步聽取意見和完善中，二季度將公布和實施，「不同層級有不同要求，最主要的是嚴格要求市級和局級領導」。以此回應緊盯官員一舉一動的民意。

據中共理論學者分析，「群眾路線」主要有三個層面的實現路徑：一是動員性；二是回應性；三是參與性。其中，動員性意味着執政黨作為行為主體，發動群眾參與國家建構與國家治理，這在中國新政權建立的歷史上一度演變為群眾運動；在應用性層面，「群眾路線」落實為各項富民、惠民政策，也表現在政府所提供的包括醫療、住房、就業和社會保障等的公共品的層次與範圍不斷提高方面；而參與性則是民眾從受動的動員對象，轉變為主動與執政黨一起參與國家建構與國家治理的主體。

提升改革含金量，「讓人民群眾有更多獲得感」，是中共高層在今年提出的施政方略之一，也是「新群眾路線」的重要度量指標。從現代國家建構的規律看，中國正處於由動員性到回應性和參與性的結構性轉型過程中，這也是「新群眾路線」的本質特徵。要使「群眾路線」順利轉型，除注重反「四風」等治標舉措外，還須盡快建立長效制度。唯此，才可實現民意與執政黨所代表的國家意志之間的良性互動，便於相互規範的現代政治邏輯與關係的確立，使民眾有更多「獲得感」。

實現的路徑，就是要把中共高層近期強調的「依法保障人民群眾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落實為一個個具體政策。

如進一步深化落實《信息公開條例》，強化政務公開、黨務公開和各種信息的公開機制等；完善權力運行流程和權力運行監控機制，擴大民眾的監督權和決策參與權，提高民眾在政府決策中的話語權等。

「群眾路線」的現代化，亦即執政方式和理念的現代化。於今而言，最為重要的是要敢於啟動、信任民間力量，使執政黨與民眾的關係在民主與法制的框架內獲得新的調整和重構。這對開拓執政黨的政治空間，發揮執政優勢，進而建立長期有效的執政基礎而言，是至關重要的，需要中共決策層和有話語力量的各階層再接再厲、久久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