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宗海 （台灣）中國文化大學社科院院長兼兩岸關係研究中心主任

從蔡英文在美的公開談話來看，可以得到「友美但不反中」的結論，至少是不願意過度刺激中國大陸的感受。蔡在美的言論，一是拉攏美國，展現台灣與美國的友好；二是強調強化兩岸的互信與合作，展現對中國大陸的友善。但對蔡訪美，國台辦發言人馬曉光特別指出：兩岸不是國與國關係，民進黨最需要明確回答的是，兩岸之間是什麼關係。

蔡英文在2012年台灣大選時，也曾在選舉前訪問美國，但美國並不認為她能戰勝馬英九，因而在美遭受冷遇，當時美方高層官員尚透過報紙，修理她的「台灣共識」。然而，4年後再度造訪，蔡英文則有備而來，先在華爾街日報投書，以「台美關係更上層樓」為題，提出對外政策「4個支柱」，並強調對中關係，需要建立開放的溝通管道。

一、蔡英文訪美前背景

事實上在2014年「九合一選舉」之後，民進黨秘書長兼駐美代表吳釗燮就啟程赴美，與美國國會、行政部門、智庫人士等進行定期的拜會與交流，預先為蔡英文訪美之行鋪路。吳釗燮當時曾表示，蔡英文回任黨主席之後，至今尚未訪問美國，媒體報道蔡英文可能在2015年3月或6月訪美，吳釗燮強調，蔡訪美行程至今尚未規劃、也還沒開會討論及前置作業，何來訪美行程？

稍後，美國聯邦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訪問團前來台灣訪間，並於2015年3月14日拜會蔡英文。蔡英文當時在致詞時有提到，希望當年到美國華盛頓DC訪問時，能再就台美之間關切的多項議題，與眾議院議員有更多討論，顯見蔡英文已有訪美計劃。不過，民進黨正在面臨立委提名初選階段，因此有關蔡英文訪美計劃，民進黨秘書長吳釗燮表示，時間和行程安排都還沒確定，將等確定後才會向外透露。但是民進黨國際部主任黃志芳則暗示，至少會等到民進黨立委初選作業完畢之後才會決定。二人言談中已透露出，蔡英文訪美之行早已敲定，時間點可能是延後到夏天。

可是另方面，台灣蘋果日報引述涉外人士看法透露，美國對蔡英文的兩岸政策仍不清楚，日前曾派密使來台了解並傳話，要求民進黨在兩岸政策上必須要有延續「一個中國」的相關論述。對此傳言蔡英文則予以駁斥，她鄭重說明訪美行程時間未定，主要是黨內初選在進行。同時她強調，媒體常引述不明人士對於她訪美行程安排相關說法，這些都不正確。她說，涉外人士是誰，媒體要小心且應查證，常有這樣的放話不好，「涉外人士以後說的話就可以不用信了」。

但是，民進黨主席蔡英文計劃訪美，美方對於她的兩岸立場確有期待。美國國防部前官員羅傑‧克里夫表示，美國希望蔡英文重申不推動「台灣急迫獨立」的立場，就算蔡2016年當選總統，也不要把推動「台獨」當作施政重心之一。克里夫指出，目前習近平正在反貪打腐、推動經濟改革，如果這兩項作為失敗，會讓中方對於兩岸現狀的改變更加敏感；儘管中國有過與民進黨總統打交道的經驗，但萬一民進黨進一步取得國會多數，北京當局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才令人擔心。

不管之前有多少傳言，但最終蔡英文確定於2015年5月29日啟程訪問美國。並宣布此行將與美國行政部門及各界人士交換意見，並拜會相關國會議員，感謝他們對台灣的堅定支持，同時她也預告將應邀在華府智庫戰略及國際研究中心(CSIS)發表演講。總計訪問期間，蔡英文將造訪六個美國大城，與當地僑胞互動及座談，感謝他們對台灣的愛護與支持。

針對蔡英文訪美，國台辦發言人范麗青重申反台獨立場，強調反對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在國際間從事台獨活動。范強烈表示：「維護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台海地區和平穩定，關鍵在於維護好『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的政治基礎。我們堅決反對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在國際上從事『台獨』分裂活動。」

二、蔡英文訪美的摘要描述

蔡英文在洛杉磯台僑晚宴發表關於兩岸發展時提到，區域的和平，是所有國家共同的責任。表示台灣會和周邊的國家，包括中國大陸，保持順暢的溝通，盡最大的努力增進了解、消弭歧見。所以蔡英文說，當說到兩岸政策的重點是「維持現狀」的時候，要強調的就是，維持台海和平與兩岸的穩定發展，將是民進黨執政後的重要目標。

對此，大陸駐美大使崔天凱曾表示，蔡英文為何有話不跟對岸說，而非要找外國人面試？他還說，蔡英文要通過13億中國人考試，對「一中原則」不能蒙混過關。民進黨中國事務部主任趙天麟則強烈回應，這趟美國行不是「面試」，而是傳達台美同具民主、自由、人權普世價值的意念。

等到6月3日美國時間，蔡英文在華府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CSIS）以「台灣迎向挑戰—打造亞洲新價值的典範（Taiwan Meeting the Challenges Crafting a Model of New Asian Value）」為題發表演說。蔡英文提到她在當選「總統」之後，將在「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下，依循普遍民意，持續推動兩岸關係的和平穩定發展。傍晚並出席由眾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Ed. Royce所主持的國會歡迎酒會，在致詞中指出，民進黨執政後，將會信守對於維持兩岸及區域間的和平與穩定的承諾。

會後傳統基金會亞洲研究中心主任羅曼強調，這場演說重點是蔡主席的「維持現狀」說法。也許大家認知上有些微落差，但大家可以普遍性明白「維持現狀」的定義是什麼。他認為，「維持現狀」已涵蓋一切且更為重要，而「九二共識」或其他說詞並非重點。

等到6月6日出席休士頓演講時，蔡英文對於「九二共識」，有了較新的說法。她說：她的想法就是回歸基本事實，也就是交流累積的成果的一部份，至於這個事實的詮釋跟名詞的使用問題，「我們就繼續求同存異吧」。

返台後記者會，蔡英文簡短說明此次訪美成果：到美國去傳達的主要兩個訊息，就是台灣人民對於民主自由的堅持，同時我對於兩岸關係維持穩定，也有決心來做到。

三，分析之一：蔡英文本次訪美，是友美、但不反中

從蔡英文在美的公開談話來看，我們可以得到「友美但不反中」的結論，至少是不願意過度刺激中國大陸的感受。下面有幾個例子可來說明；

1、拉攏美國，展現台灣與美國的友好 蔡英文表示，台美經貿合作是支撐台灣經濟自主的重要因素，這符合台灣長期的國家利益。蔡英文2015年3月接見美國眾議院外交委員會訪問團時曾表示：未來希望看到台灣和美國在經濟、貿易、安全及文化等各領域的合作關係有所進展，民進黨也承諾將來一定會維護台灣與美國之間的共同利益。

蔡英文在美國華府美國智庫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CSIS）以「台灣迎向挑戰—打造亞洲新價值的典範」：演講中，蔡英文表示：基於台灣關係法和在區域安全的共同利益，持續強化台美軍事合作十分重要的。台灣應該繼續成為美國可信賴的夥伴，以確保區域的和平穩定，並共同因應如網絡安全等其他非傳統性的安全威脅。

於華爾街日報投書「台美關係更上層樓」的蔡英文也在文中也說到：台灣未來需要一個四管齊下的對外政策：（1）擴大與美國多面向的合作；（2）找出台灣可以參與其中並有利於國際社會的國際性計劃；（3）透過貿易多元化，保護台灣的經濟自主性；（4）增進與中國有原則性的互動。回頭來看看蔡英文投書給華爾街日報的內容，她說：台灣需要對未來提出一個開放並具前瞻性的戰略，除了維繫台美關係外，也應與中國大陸保持全面且有原則的互動。對美國，蔡英文是明言將致力於安全合作與經貿關係；對中國，蔡只說將透過有原則的交流、合作及對話，來改善兩岸關係。因此，對美國關係的推動，是實質的；但對大陸關係的開展，卻是抽象的。這一對比，就可發現蔡英文這趟美國之行，真的還是比較偏好在美式的口味。

2、強調強化兩岸的互信與合作，展現對中國大陸的友善 在兩岸關係方面，蔡英文表示：未來將建立透明的機制，以強化兩岸的互信與合作。透過有原則的交流、合作及對話，確保合作的精神繼續指引兩岸關係的改善。

譬如說，5月31日蔡英文在洛杉磯與台僑晚宴演說中，就提到民進黨如果明年有機會執政的話，會盡一切的力量，確保台海局勢的穩定。區域的和平，是所有國家共同的責任。我們會和周邊的國家，包括中國，保持順暢的溝通，盡最大的努力增進了解、消弭歧見。

又譬如說，6月2日出刊的華爾街日報投書裡，蔡英文表示，「一個更穩定一致且可持續的對中關係」將是她的施政重點。此外，她將建立透明的機制，以強化兩岸互信與合作；而透過有原則的交流、合作及對話，她會確保合作精神繼續指引兩岸關係的改善。

除了蔡英文在美的具體說法外，民進黨陸續向美方提出《國防藍皮書》與加入「泛太平洋夥伴協議」（TPP）的基本態度與準備，蔡英文也透過中國事務委員會凝聚黨內更多務實的對中作為，包括民進黨執政各縣市成立兩岸事務小組以及在立法院將《兩岸協議監督條例》列為本會期優先審查法案。這些都屬於是具體的務實行動。

此外，蔡英文事前派遣幹部赴美調查美國的想法，並提出當選後不會推翻馬英九政府與中國大陸締結之協議，以「維持現狀」論述作為對中政策。對於九二共識，蔡英文說，「我們就繼續求同存異吧」。

因此，我們可以看出蔡英文此次訪美的主要脈絡便是，希望她的兩岸政策可以得到美國的支持，並和美國保證不會推翻馬英九政府的「維持現狀」之對中政策。學者黃介正則說：「憲法增修條文第一句話即是『在國家統一之前』，形同間接向對岸釋出善意」。學者童振源解讀：「蔡對兩岸現狀的詮釋，偏向大陸可接受的面向，讓大陸不用擔心民進黨若執政會將現狀詮釋為『一邊一國』，或是未來台灣可能成為一個國家，蔡的說法應是大陸可接受的下限」。中國人民大學國關學院美國研究中心主任時殷弘也分析，美國與國、民兩黨都是朋友，不會明確表態支持誰，也都有擔憂，既擔心國民黨跟大陸走太近，也擔心民進黨走太遠，導致中美對抗。相較陳水扁，蔡英文謹慎得多。

四、分析之二：蔡英文的「求同存異解九二共識」論，對岸反應會是如何？

中國大陸領導人習近平日前強調「九二共識」仍是兩岸雙方共同政治基礎，蔡英文回應是：希望能夠着重在實質的層次上，希望在強化雙方溝通、互動的過程中，共同去找到大家可以互相尊重、接受的空間。她特別提到，兩岸關係其實不是國共關係，台灣已經進入民主常態，也就是政黨輪替，希望無論是哪一黨執政、哪一個人執政，兩岸雙方任何一方都有維持台海和平穩定的責任，來維持兩岸之間和平穩定的關係。

對於九二共識，蔡英文說，過去花很多時間討論，甚至爭論這個問題，但無論如何，都不要忽略掉一個事實，也就是在1992的當年，雙方都希望可以把關係往前推進，即便有不同意見跟想法，都希望能秉持相互諒解的精神，持續進行交流。蔡英文說，自己的想法跟做法就是回歸這個基本事實，也就是她所說的累積成果的一部份，至於這個所發生的事實詮釋跟名詞的使用問題，就繼續求同存異吧。

「求同存異」來詮釋「九二共識」，「求同」是求哪個同？「存異」是存哪個異？蔡英文沒有說清楚。但是，如果把她「我們就繼續求同存異吧」這句話串聯起來說，是有股善意透露出來。因為提到「繼續求同存異」，實際就是在描述「九二共識」的發展過程：「一中」是兩岸都認同的，但「一中內涵」是什麼，兩岸看法是有不同，因此，台北堅持「一中各表」，北京則希望彼此「擱置爭議」。事實上，二十多年來，兩岸對此就在這件事上，追求的就是「求同存異」。

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院長劉國深也指出，若蔡英文的「求同存異」為不否認九二共識，應可視為一種進步，但大陸不會只看一次發言，而是會長時間的觀察。中國社科院台研所研究員王建民則認為，蔡英文的「求同存異」並不代表接受九二共識，而是要看核心政治立場，「他從頭到尾都是台獨立場，把大陸當作對外關係」。

最後會是如何的結局，看來應是北京的官方看法為基準。國務院台辦發言人馬曉光6月10日在例行新聞發布會上應詢表示，民進黨需向兩岸同胞作出明確回答，兩岸之間是什麼關係，兩岸關係發展的基礎是什麼，怎樣維護兩岸關係和平穩定發展。基本上，顯見蔡英文的「求同存異」，對北京來說，還需要補充文件來補強說明。至於馬曉光指稱「九二共識」是1992年海協會和海基會各自授權，經過香港會談及其後函件往來達成的共識，不能窄化為國共兩黨的共識。也說明了一點，蔡英文必須被要求去更正「九二共識」是兩岸當局的共識。

蔡英文是否同意，甚至要概括承受馬英九的「九二共識」成果，恐怕是這場「求同存異」最終被北京接受的關鍵所在。

五、分析之三：蔡英文的「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論，通過北京這關？

蔡英文首次以明確定位「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去面對兩岸的接觸與交流。她是在6月3日於華府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以「台灣迎向挑戰－打造亞洲新價值的典範」為題發表演講時所作的表示。蔡在演講中特別提出「我將在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下，依循普遍民意，持續推動兩岸關係的和平穩定發展」。她說，兩岸之間應該珍惜並維護二十多年來協商和交流互動所累積的成果，她將在這個堅實基礎上，持續推動兩岸關係的和平穩定發展。

不過，外界看到蔡講的以為是「中華民國憲政體制」，所以解讀可能廣義。但是蔡英文說的用詞，卻是「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兩者之間是否有差別，可能尚有爭論。如用蔡自己的話來解釋：「我所說的是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我也以教授身分提供定義，包括憲法的內文、增修條例、相關憲政釋文、法官判決以及政府與人民的相關運用，只要是跟憲法有關、釋憲有關、跟運用有關，都包含在我所謂的現行憲政體制裡」。蔡的幕僚事後也補充說，憲政體制是中庸的說法，不只於憲法本文，而是依憲政精神及憲法衍生的所有法律作為施政準則。他並認為目前的兩岸關係也是在這樣的準則下進行，不過這樣說法，可能引發更多爭論。

再嚴格來說，依蔡的想法，這和現行中華民國憲法仍是「一中」架構無關，只是將兩岸關係納進憲政體制，使兩岸政策的擬定朝制度化並接受民意監督方向邁進。說穿了，蔡英文可能根本不是用「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一詞來解釋一中的內涵，而是用憲政體制來制度化兩岸關係。

不過，國務院台辦發言人馬曉光6月10日在例行新聞發布會上應詢表態的一段話，應該說明蔡英文的「修飾詞」，沒有通過北京這一關。馬說：民進黨領導人這次在美國就兩岸關係講了各種各樣的話，但就是沒有講清楚最核心的問題。反對「台獨」、堅持「九二共識」，是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共同政治基礎，核心在於認同大陸和台灣同屬一個中國。馬曉光特別指出：兩岸不是國與國關係，民進黨最需要明確回答的是，兩岸之間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