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德力博士 （德国）

TPP签署之后遇到两个竞争对手，一是东盟国家将在今年底启动类似欧盟经济一体化的大项目，对已参加TPP的东盟国家来说，东盟经济一体化项目将是一个比TPP较高的发展纲领；二是欧盟对美国提前完成TPP而难免对TTI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的谈判失去热情，欧盟并不像日本那样甘当老二。

经过多年漫长的谈判协商，美国与日本等12个亚太国家在10月初旬于阿兰达市召开了一个收官的会议，结果是一个比较顺利的团圆会议。11个国家的贸易谈判代表被请到美国本土，经过艰难的谈判和互相妥协，当然也包括美国在急于求成的形势下不得不做的必要让步，终于大功告成签订了一个《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大大增强了美国经贸领导地位，也了结了奥巴马不断宣示的美国心愿，那就是美国必须继续抢在时间前面主动书写新的国际贸易投资规则的愿望，为此画上了一个初步的圆满句号。

如果没有发生太大的意外，TPP将作为奥巴马的首长工程在美国国会通过。即使美国国内仍然有一些反对意见，美国却承受不起签署后又自我否定的灾难性民主决策的后果。白宫已经提前在今年夏天成功疏通美国国会，建立了快车道的立法程序，只许美国议员们投赞成或反对票，不许再自作主张修改TPP协议内容，那将贻笑大方。因此TPP在奥巴马明年底卸任之前由美国国会讨论通过和生效应该是无悬念。

在美国领导下的TPP带有浓厚排斥中国的色彩，奥巴马公开的宣言不断重复，要制定21世纪的国际贸易投资规则，并且强调这是美国当仁不让的任务，如果美国不干，据说就会被中国替代，并且欧盟和日本也不闲着，也会避开美国另起炉灶，美国将大江东去不复返，以此理论吓唬美国内部仍然主张单边贸易保护主义的死硬派。

美国能否把马鞍放在准确地方

据粗略统计，当前世界的双边和多边自贸协议多达3000多个，TPP是当前国际上许多双边和多边自贸区协议中比较重要的一个，也是包含较大贸易种类和投资领域的一个自贸区协议，并且由于有世界第二大和第四大的贸易大国，即美国和日本作为协议主持人而引人注目。TPP却不是一个空前的，也不会是绝后的一个多边国际贸易投资新协议，WTO前主席拉米形容TPP是最后一个大型的老款贸易协议。世界贸易问题不在于是不是由美国执笔写规则，而是怎样写出一个平等合理和符合各方利益的规则。问题不是再写出一个充满霸权主义复杂政治动机的规则，而是怎样写出一个真正代表国际贸易的时代精神的规则。当前世界各国经济贸易发展是遍地开花，不只是中国经济在发展，如今可以看到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后发优势的潜力很大，美国有权执着走形式主义，为抢占写规则的领先地位而火急争抢写规则，也可能是在执行一个危险政策，实际上是在做着把马鞍放在世界贸易的马头前面，不然就是放在马屁股后面的事情。

其他国家不可忽视TPP生效之后的影响力，虽然TPP模式在国际上的长远发展潜力仍有待考验。无论是从历史发展阶段的角度或从当前世界经济蒸蒸日上的大环境来看，TPP仍具有浓厚传统的讨价还价特色，并没有具备太大的创新内容和足够大的经济区域规模。备受关注的知识产权保护和投资保护的条款仍朝向有利于高度工业化的参与国的私有大企业的利益倾斜，今天的美国不可能产生新型国际主义，其实也已经失去了在冷战高峰时期曾经对友邦国的慷慨「施舍」的兴趣和实力，进入了相当计较的计算成本与收益是否对称的现实世界。

美企在大市场和TPP之间徘徊

WTO和其前身GATT曾经是美国创建和活跃其间的国际贸易组织，如今美国这个创始国却逃离有160多会员国的WTO的领导地位不干，放弃本应在WTO书写贸易规则的最优选项，半路插队拉上只有11个参加国的TPP，意欲通过TPP当起书写国际贸易规则的领袖，这虽然还不是一种公开降格，恐怕也是受亚太再平衡的冷战思维复活的影响的一种浮躁表现。虽然许多其他亚太国家最近也表示后来加入的意愿，TPP的第一轮参加国之中尚未包括亚太的几个人口大国如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和泰国，这三个国家的人口总和共4亿人，相当于美国和日本加起来的人口总和。整个TPP包含的人口总数约8亿人，不及印度一国人口之多，如果再扣除市场消费已经饱和的美日加的4亿多人口，TPP的处女地人口只有3亿多人。中国今年超过加拿大成为美国最大贸易伙伴国，因此美国本身的许多跨国大企业对中国和印度市场的重视程度完全可能还超过对TPP的重视。不包括美国在内的东盟＋3（中日韩）的贸易对话和合作机制尽管比较松散，所包含的劳动和消费人口数量高达23亿人，远远超过目前TPP的8亿总人口所代表的市场规模。因为有美日主持大局，目前TPP所代表的消费力算是比较强大，超过了也有8亿人口的东盟10国的消费力，但是这样的状态不可能长久不变，十几二十年之后肯定将有很大的彼消此长的变化。

自贸区的排他与兼容特色

随着东西方经济阵营的僵硬格局的明显消失，自贸区的建立在最近十来年风起云涌，如雨后春笋应运而生，其中既包含一衣带水的近邻国家之间的抱团取暖的贸易深化合作，具有一定的对区域外的排他性，也有很大的内部自由行动的宽容空间。每个自贸区协议通常并不干涉各成员国同时参加签署其他双边和多边的自贸区组织的主权，形成一个百花争妍的生意会馆组织自由的局面。TPP同样具有排他性和兼容性并存的矛盾特色，相对于军事同盟的绝对排他性和封闭性来说，自贸区协议可以说是动摇了传统霸权国家的绝对权威，这似乎不是美国主动推动的结果，而是美国也不得不接受的自由贸易深入发展的现实。

TPP签署后并不妨碍中日韩自贸区谈判的继续，中澳自贸协议正常推进生效，中美之间的双边投资保护谈判也没有被冷冻。由于中国在美投资迅速发展，美国在华投资需要保护，不需害怕美国提出的投资保护条款，中国在美投资也需要被对等保护，中美之间将来经过艰苦磋商达成的投资保护协议的水平之高也可能还要超过TPP的内容，演变成为典范例子的可能也不能排除，这都需要中美双方的审时度势的努力。

自贸区协议还不是一个经济联盟，自贸区模式距离国际经济联盟模式之间还有一段比较远的路程。跨国自贸区的建立在历史发展阶梯上具有一定的先进意义，代表着国际贸易投资深化合作，但也还不是类似欧盟长期苦心经营，不但彻底取消关税，也打破一切边界，在28国之内允许劳动力、商品、劳务和资本自由流动的经济一体化的发展，然而欧盟成员国也必须为此四大自由的好处而放弃一定的主权，对外的重要经贸谈判都必须以欧盟为整体去统一负责。自贸区协议比较机动灵活，可说是介于比较松散的WTO组织和经济彻底一体化的联盟之间的中庸产物，这个模式似乎也比较投美国所好。二战后美国的国际经贸战略的优点是不搞传统的殖民地政策，却倾向于在世界各地建立几百个军事基地和推广美元的统治功能。美国不主动积极就近和加拿大及墨西哥等拉美国家发展经济一体化的扩张政策，却舍近求远在世界其他国家发展贸易和做金融大生意，这在长远上并不具备地理优势，反而将使得美国鞭长莫及和陷入严重超负荷状态。

TPP与TTIP的鱼与熊掌兼得的战略

TPP的前身只是四个小国（文莱，新加坡，新西兰和智利）之间在2005/2006年签署生效的一个普通自贸区协议，美国于2008年突然心血来潮加入倡导扩大，代表着重返亚洲战略的一个组成行动。日本于2013年间制造钓鱼岛争端时参加谈判，同时美国在2013年也启动了和欧盟的TTIP自贸区的谈判。

2015年TPP的签署所具备的政治意义应大于实际经济贸易意义，可作为美日与新兴的中国的博弈筹码和经贸谈判压力工具，同时也是美国要继续稳住它与欧盟及与日本的紧密经济纽带的一个新载体，TPP和TTIP对美国来说是一个鱼与熊掌兼得的战略谋划。

美国领导的TPP签署之后马上遇到两个竞争对手，一是东盟国家将在今年底启动类似欧盟经济一体化的大项目，二是欧盟对于美国提前完成TPP而难免对TTI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的谈判失去热情。

对于已经参加TPP东盟国家来说，即将启动的东盟经济一体化项目将是一个比TPP较高的发展纲领，而TPP只是区域内的一个额外补充纲领。欧盟的态度比较暧昧，对美国主动推动的TTIP并不像日本对TPP那样热心甘当老二。欧盟内部反对力量强大，行业联盟收集了反对TTIP的350万人签字，交送欧洲议会主席。欧盟本身内部市场有5亿多人口，超过美国的3亿人，要继续和美国谈判协商也是平等对话，而不是听任美国领导。欧盟本身拥有自己的相对成熟的贸易和劳动等经济法规准则，不会接受美国同时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皆扮演第一小提琴手。美国对欧盟仍持有优越感态度，也不可能降低身价听欧盟领导TTIP的条款的决定。特别是近来欧盟国家不给美国面子，纷纷排队参加亚投行，以及处理乌克兰危机甩开美国与俄国直接开四方和平会议，皆触犯了美国的尊严，因此TTIP的谈判即使还不至于无疾而终，也已经不太可能在短期内顺利完成。

（作者为德国WERC国际经济研究中心首席经济学家，闽南理工学院特聘教授，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