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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日记」陷争议漩涡(2020.5)

发布日期:2020-08-10

☉文/子瞻

武汉作家方方于疫情期间写下60篇日记,随即陷入舆论场的漩涡之中。方方日记将在海外出版的消息传出,对其批评与质疑之声达到顶峰。种种争议成为观察当下中国社会思潮的重要范本,其背后有着「陈旧」的原因,也有着「新颖」的变化。回归常识,是理解其间争议的重要视角。当常识缺乏共识,争议反复显现,且不会消失甚至愈发激烈。争议,其实是一种开放社会的正常表现。

武汉作家方方所写的《武汉日记》,一度引爆舆论场:誉之者称其为「中国良心」,谤之者斥其为「造谣杜撰」。一时间,方方日记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令国人眼花缭乱。

现年64岁的方方在疫情期间困于武汉家中。从1月25日至3月23日,她以几乎一日一记的方式写下共60篇武汉日记,并每天更新在社交媒体之上。日记内容繁杂多样,既有亲眼所见的身边琐事,也有朋友所传的疫情分析,既有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也有对失职群体的诅咒,既有反思疫情「何以至此」,也有批判官僚「何以如此」。

方方日记自发布伊始,即伴随着激烈的争议。得知日记将在海外出版后更是一度到达顶峰,「卖国」「汉奸」「人血馒头」之语接踵而至,舆论场愈发显得不堪与割裂。

观察方方日记引发的争议,背后是一系列陈旧的原因裹挟着舆论环境新颖的变化,二者相互作用呈现出如此复杂的舆论生态。其中,能看到传统的「左右之争」:是歌颂,还是谩骂?是揭露,还是赞扬?这类「老掉牙」的话题在「新时代」如何反思?国人亦能看到:当公共空间不断退化时,大众对于公共议题到底应该如何讨论的迷惘,以及由此衍生出的「低幼式」语言体系。

造成这一切的内在原因是如此陈旧,而外部环境变化又是如此新颖,以至于分析争议之时需要不断回归常识。常识,也恰好是理解这一现象最好的视角。当常识缺乏共识,政府与国家、反思与批判、赞美与记录等关系被不断扭曲和偷换,争议在其中显现。当信息环境日益闭塞与偏激,公共讨论空间不断式微,对于常识达成共识变得愈发困难,争议不会消失甚至愈发激烈。

争议焦点:方方日记「三宗罪」

其一、「造谣论」

方方日记是根据自身在隔离期间的所见所感而写,其中大部份内容与其说是新闻不如说更像评论。与其说是第一手信息,不如说是公开数据整合加上自身观点述评。对于这样一份以日记形式呈现并带有极强个人色彩的作品,不少批评者以最严厉的事实审查标准要求,提出方方并未去现场一线,信息来源是道听途说,不具有可信度。

不可否认,方方日记中确有失实之处。比如,一名广西援鄂护士病情危重尚在抢救时,方方在日记中记述其已逝世。在对方方日记的批判中,此事屡次被拿出作为标靶,以攻击其可信度乃至暗示其主观造谣。然而,方方在次日的日记中即对此事作出更正,解释对消息理解错误的缘由,并向读者和护士家人表示歉意。遗憾的是,后续的更正却被所谓的「批判者」有意或无意地忽略。

此外,方方在日记中多次提及来自医生朋友的观点,但是为避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相关人士大多并未具名。秉持「造谣论」观点的人以新闻专业最严格的匿名信源要求审视方方日记,认为所谓「医生朋友」不外乎造谣手段,是地地道道的「假新闻」。可是纵观日记全文,来自医生朋友的观点,极少是媒体公开报道之外的信息增量,更多是对于现状的总结归纳。

例如,方方在2月26日的日记中大比例引述医生朋友观点,包括:武汉死亡人数明显下降、新增确诊病例窄幅震荡、医院床位压力缓解、疫情仍未得到控制、封城带来极大不便、援鄂医生急需休整。上述观点并无新颖之处,都是对彼时最为明显的现象总结,并非提供新闻,遑论「假新闻」?值得一提的是,对容易引起争议的「疫情未得到控制」,方方也在日记中备注出反对观点。

方方自己的回答或许是理解其日记的最佳注脚,「这就是个人角度的个人记录,更多的是个人对此事件的感受,所记录的也很多是个人事情」。她不客气地指出,「我只是个人记录,不需要把握疫情全貌,如果有人想通过我来把握疫情全貌,那是他自己犯傻」。

事实如此。当疫情正处于进行时,谁人能够保证了解事情全貌?以个体之力记录下所见所闻所感,正是为后来尽力拼凑还原出「全貌」尽微薄之力。方方的记录并不全面,并不完美,但解决办法是让所有人都站出来,去记录每天正在发生的事情,而不是打倒一个记录者。

倘若有充足的证据能够证明,方方日记充满重大事实性错误,其身处武汉却依靠臆想编造,公众批判与抵制皆可理解。反之,是否应该回归问题本质,思考方方日记真正的价值?对于充满个人色彩的评述文字究竟应如何阅读?是捕风捉影地揣测事实,还是冷静理性地思考作者提供的观点?

其二、「失明论」

方方在3月19日的日记中提到一个值得思考的细节。上世纪70年代末,她在武汉大学文学社时常与朋友讨论文学话题。其中有三个话题被反复讨论,却无法达成共识,被调侃为「老三篇」:歌颂与暴露、喜剧与悲剧、光明与黑暗。即文学是不是只能写歌颂文章,只能写喜剧,只能写社会光明面。而暴露了社会问题、描述了人间悲剧以及写了社会阴暗面,就是「反动作家」。方方在日记中谈及,后来发现时间给予了相关话题以答案:都可以写,关键在于写得好不好。

然而,时隔逾四十年,所谓「时间给予的答案」在此次疫情期间并没能经得起审视,「老三篇」中的每一个问题都再次现身于舆论场中。在对方方日记的批判声中,斥其「选择性失明」者不占少数。批评者认为,方方全然无视抗击疫情一线的感人事迹和其中传递出的正能量,看不到政府的改变与进步,偏偏将目光聚焦在痛苦、死亡、磨难之上,加之以「伤痕文学」的佐料「卖惨哭丧」,甚至以动机的角度揣度其只谈「社会阴暗面」是为博得眼球,「食人血馒头」。

然而,细读方方日记可以发现,其间并不乏肯定与赞美:湖北武汉换帅之后肯定新任主政者成绩,直言一线医护人员是「用自己生命救人的仁心医者」,事无巨细地描述小区义工的工作,时常感动于全国援鄂医疗队的付出。只要读罢日记中对于个体的描述,很难不赞美每一位为武汉抗击疫情作出贡献之人,他们或是官员,或是医生,或是小贩,或是司机。

但是如今的指责仿佛都在重复跨越了四十年的「老三篇」。与其说批评者未细读日记,不如说是「非黑即白」的对立逻辑根深蒂固。肯定成绩则不能揭露过错,赞美英雄则不能反思亡者,承认态势向好则不能叩问体制缺陷。否则,即为「选择性失明」,即为「喋喋不休」,即为「吃人血馒头」。当公共讨论陷入二元对立的简单逻辑之中,对于思考复杂问题的「惰性」导致各种极端言论层出不穷。理性声音逐渐失去市场,被不断边缘化。

时隔四十年,公共讨论的议题还在重复着「老三篇」,不得不说是令人遗憾的。但与此同时,更能体现出回归常识的重要性。在讨论公共议题时,并非二元对立如此简单,对于问题与缺陷的反思和对于成绩与进步的赞美,并不矛盾。面对低落与无助,赞美给予人力量以振奋。

将对灾难的记录描述为「哭丧卖惨」是轻佻的,面对千万人遭受的灾难,反思给予人理性以叩问,灾难何以至此?未来再次发生时,能否做得更好?有人在赞美中反思,有人在反思中赞美,人人各司其职。更何况当下舆论场中,加入一场声势浩大的胜利大合唱是容易的,歌颂赞美之声并不缺乏,批评反思之语更显可贵。倘若再次回归常识,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其三、「递刀论」

四月初,方方日记将在海外出版的消息传出,对其批评与质疑之声一度达到顶峰。批评内容主要有二:其一,三月底才截稿的日记,四月初即传出将以英文和德文出版,不得不让人怀疑其写作动机。加之,方方自己曾提及《武汉日记》的初衷是约稿,故被批评者推测为事前已接受「境外势力」条件,所谓「日记」是为蓄意抹黑中国而作。其二,「家丑不可外扬」的言论充斥在批评声中,认为针砭时弊值得欢迎,但如果通过捏造中国丑恶形象出口国外则值得批判,乃至其中真实的负面信息也可能成为「反华势力」的工具,成为递给敌人的「刀」。

方方在接受采访时对两点批评作了响应,「约稿」是指接受中国某杂志主编邀约所记,而接到外国翻译和出版联系已是到二月底。目前日记尚未交稿,四月只是预告销售,出版时间将初定于八月。因此,并不存在提前「蓄意」为境外出版社所作。

对于所谓「递刀论」,方方直言,「既然是别有用心的,既然是刻意利用,出不出书?出什么书他都会利用是不是?难道因为有人利用我们就不出书了?什么时候中国人这么怕外国人的?」

其实,「家丑不可外扬」的逻辑一直存在于舆论场中。尤其当疫情在全球蔓延扩散之时,国际社会对于中国抗击疫情赞誉之声和批判之声皆有。因此,对外传播「正能量」成为不少批评人士主动揽到身上的任务。然而,「家丑不可外扬」的逻辑经不起严谨的推敲。对于中国存在敌视的政客和团体,并不会因为「不外扬」而停止造谣污蔑,心存敌意之人难道会在乎是「递刀」还是「寻刀」?家有丑事,不论你「扬」与「不扬」,想封住充满偏见之人的嘴,似乎有些过于天真。

对公众而言,在面对疫情惶恐不安时渴望得到公开透明的信息,学习值得借鉴的经验,吸取值得反思的教训,有益无害。如果对于失误和过错毫无思考,对于灾难和悲剧毫不动容,以粉饰太平的「正能量」企图求得外界的赞誉,如此而行极易使公众产生怀疑。试问,只报喜不报忧,能获得公众的信任吗?

当前,对于疫情的反思在世界范围内进行,各国媒体均在对自己国家政府存在的问题进行深入剖析,以求在未来能够更加有效应对。以「递刀论」观之,在一个满世界「掉刀子」的舆论场,谁又会多看一眼一本来自武汉的日记?或许等到方方日记的中文版出版之时,高呼「家丑不可外扬」的廉价正能量才会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有力度的包容与审视。

争议背后:「旧」常识缺位与「新」环境改变

在此次疫情中,方方日记暴露出的诸多争论,成为观察当下社会思潮的重要范本。你来我往的激烈交锋中,既包含传统「左右之争」,也不乏「扣帽子」的极端话语,甚至方方本人也常常用「极左」一词来指代对她进行攻击与谩骂之人。

原本观念的多样性是检验一个公共舆论场健康与否的重要标志,正如此次疫情之中不幸逝世的李文亮医生所言,「健康的社会不应只有一种声音」。社会多元,舆论多样,表达自由,这是现代的社会,开放的中国应有的特征。

令人遗憾的是,当下公共空间争论的议题却暴露出对于常识尚且缺乏基本共识,讨论的焦点竟和四十年前并无二致:混淆政府与国家的概念,将对于政府的批评看作「外扬的家丑」,无视「言论自由」的主体与客体,当对方不同意自身观点时即用损害「言论自由」予以抨击,讨论观点之时充满对于动机的臆测,粗暴的二元对立思维仍旧横行于舆论场之中……

「旧」常识的缺位与「新」环境的改变密不可分。在信息可以自由流动的环境之中,意见市场是不同观点自由竞争的结果。然而,当信息发布和接收统统受阻时,公众的观点容易被固化,伴随着「选择性接触效应」,人们越来越只愿意去了解和自己一致的观点,其后所接触到的所有信息无外乎都可以归结于「我赞同」与「我反对」两类。

当信息的自由流动受阻,输入的观点越发单一和片面时,观点本身也在发生着变化。「极端化」就是其中之一,人们对于自己倾向的观点不断吸取,在不停的自我印证中巩固加强。

公众进而开始习惯于使用抽象的极端表达,而忽视具体问题的来源和始末,对负面的揭露称之为「抹黑」,对境外出版斥之为「卖国」,「扣帽子」逐渐开始成为公共讨论的重要方式。

当人们疏于对公共议题的讨论,各种「低幼化」的表达方式层出不穷,「不接受任何反驳」变成讨论中的高频词,低幼的表达与解构不断在严肃议题的讨论中消磨宏大叙事的可能,将复杂事件的逻辑粗鄙化、概念化、片面化,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忽视了常识的价值,而沉浸在被不断消解的意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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