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动态

首页 > 最新文章 > 神州动态

从四大「观测点」看中国「治水之困」(2020.9)

发布日期:2020-09-30

☉文/子瞻

今年进入汛期以来,中国南方多地遭遇严重洪涝灾害,共计超6000万人次受灾。在社会各界积极防汛救灾的同时,对于中国「治水之困」的疑问层出不穷。面对一系列错综复杂的问题,从三峡大坝到鄱阳湖,从淮河到歙县,每一处「观测点」或许能成为了解当前防汛难点与重点的切入口,由表及里探析其间的水利调度之争、人水共处之辨、统筹协调之难、中小河流之困。

自今年入汛以来,中国南方多地遭遇严重洪涝灾害。截至8月13日,汛情已造成6346万人次受灾,直接经济损失高达1789.6亿元人民币,比前5年均值增加12.7%和15.5%,本次汛情也被称为继「1998年特大洪水」之后最为严重的一次。

特别是6月份以来,西南地区到长江中下游地区接连不断受到区域性洪水冲击,严峻的汛情呈现出三大明显特点。

其一,降水总量多、局部强度大。6月以来,中国气象台连续40天发布暴雨预警,梅雨期较常年偏长23天,梅雨期的平均降雨量为753.9毫米,比常年偏多168%,为1961年以来最多。其中最大的点在江西省婺源,6月份降雨量达到1966毫米,该数值超过北京三年降水总量之和。

其二,洪水集中。长江淮河超保证水位,全国634条河流发生超警戒线以上的洪水,且在空间上大多集中于南方。如洞庭湖、鄱阳湖、太湖等具有重要调蓄功能的湖泊均超保证水位,巢湖超历史水位。

其三,中小河流洪水多发。在此次汛情中,除了长江、淮河等主要大江大河发生区域性洪水,中小河流水患问题更趋严重,共有397条超警戒水位,其中100条超保证水位,27条超过历史最高水位线。例如,重庆的綦江在8小时内涨水10米,成为中小河流洪水突发的典型。

面对严峻的洪涝灾害,社会各界在密切关注防汛救灾进展的同时,也伴随着诸多的疑问与思考。在舆论场中,三峡大坝为何防不住洪水、是否还将会出现1998年全流域特大洪水、应如何解决「每逢大汛必罹水患」的困境等等问题层出不穷,亟待得到厘清与解答。

不可否认的是,防汛工作极度复杂而专业,面对公众的疑惑,与其纵向梳理本次南方洪灾中的始末与得失,不如横向选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观测点」或许更为清晰直观。

从三峡大坝到鄱阳湖,从淮河到歙县,每一处「观测点」背后都分别代表着中国当前防汛的难点与重点。其或是水利调度之争、或是人水共处之辨、或是统筹协调之难、或是中小河流之困,一系列问题错综复杂却又备受关注,无不直指当前中国「治水之困」。

三峡大坝:拦蓄洪水是对是错

自2002年三峡水库建成之后,每当中国遭遇重大洪水灾害,围绕三峡大坝是否能有效拦蓄洪水的问题总会引发公众广泛讨论,乃至一度造成凡有汛情必有「三峡大坝无效论」的声音出现。

然而,秉持上述观点之人无疑忽视了三峡大坝在拦蓄长江上游洪水中的重要作用。当前,中国南方水灾尽管形势严峻,但仍为区域性大洪水。多位水利部门专家提醒,需要谨防长江上游突降暴雨,导致上下游汛情迭加形成全流域洪水,再现「1998年特大洪水」的局面。而保住长江上游平稳度过汛期,正是三峡大坝在其中发挥着关键作用。

作为长江防洪体系的重要一环,三峡水库6月29日开闸泄洪。7月2日,「长江2020年第1号洪水」流入三峡水库,经过拦蓄,削峰率达三成。而在整个长江发生流域性大洪水期间,三峡水库出现3次50000立方米每秒以上的入库洪峰,经过拦洪削峰错峰,减轻下游防洪压力,打出「时间差」。

应急管理部副部长兼水利部副部长周学文指出,在此次汛情中,长江三峡上游的30多座水库拦蓄洪水300多亿立方米,减轻了中下游的防汛压力。另据水利部专家向内地媒体介绍,三峡防洪库容达到220亿立方米,「用我们行业内说,假设发生千年一遇的洪水,通过三峡的调蓄,可以让荆江河段的洪水变成百年或两百年一遇的水平。」

其实,围绕三峡大坝真正有意义的争论,并非「有用」与「无用」之争,而是何时拦蓄的策略之争。有专家指出,三峡是用来防荆江大洪水,防止可能出现的毁灭性灾害,面对中小型洪水不应拦蓄。尽管三峡拦截中小洪水可以减轻当地的防汛压力,但却导致地方过度依赖三峡水库。此外,拦蓄中小洪水会占据三峡的防洪库容,若再遇1954年的洪水强度,当前三峡防洪库容或许捉襟见肘。

清华大学水利系教授周建军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常年拦中小洪水,不但会增加三峡的防洪风险,而且由于中下游长期没有经过洪水,河道会发生萎缩,进一步增加泄洪风险。长江的堤防高水位段,需要经过安全洪水,让堤防经受一定考验,及时发现隐患及时修补。由此可见,三峡大坝如何做到灵活拦蓄洪水将直接影响长江全流域防汛部署。

鄱阳湖:人水争地如何破局

在今年汛情中,长江流域首个红色预警出现在江西鄱阳湖,其在7月12日零时水位突破有水文记录以来的历史极值。作为中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对于调节长江流域水文具有重要作用,是长江进入下游之前最后一个大面积「蓄水池」。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汛情来临前,鄱阳湖作为季节性湖泊水位原本处于历史偏低水平,在枯水季湖面积可缩小至约500平方公里,近年来也常与「干涸」一词相伴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

然而,随着流域内普降大雨,加之长江水倒灌入湖,鄱阳湖水位快速上涨,单日涨幅曾一度达到0.65米。在汛期之中,鄱阳湖主体及附近水域面积已达4206平方公里,为近10年最大,面积直逼中国最大湖泊青海湖。

7月13日,江西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多地湖区所有单退圩必须主动开闸分蓄洪水。而由单退圩引出对「人水争地」问题的反思,并未随着水位控制而停止,究竟是「人进水退」还是「人退水进」,鄱阳湖成为最佳「观测点」。

设立单退圩是在反思1998年洪水基础上采取的主要举措。此前,由于不断地围湖造田,鄱阳湖的调蓄洪水能力越来越弱,湖区水位也越来越高。1998年洪水之后,中国决定实行退田还湖和移民建镇,退田还湖的方式分为双退和单退。前者为退人又退田,后者为退人不退田,民众要搬出圩区,但土地可以耕种,低水位时在堤内种养,只要水位触碰了进洪水位,必须要主动开闸进洪。

但是原本作为防洪体系中的最后一道保险,长期以来却始终是最为薄弱的一环。在1998年之后,这项制度几乎从未被启用。其背后的原因纷繁复杂,曾有水利规划专家撰文分析称,蓄洪区缺乏严格管理制度,由于移民补偿标准低、群众搬迁意愿不强等问题,蓄洪区人口和经济发展控制难度大,难以达到「分得进、蓄得住、退得出」的要求,一旦分洪运用损失巨大,需要分洪时越发困难。

尤其是近年来蓄洪区内农业结构调整,随着青壮年劳动力离开农村,土地开始集约化经营,种植、养殖等适应性农业面积增多,传统农作物面积减少。但根据2006年颁布的补偿规定,相关补偿仅针对传统农作物,补偿标准与补偿范围都未能及时跟上社会经济发展的变化。即便如安徽在2018年新颁布的补偿规定,在移民安置中平均每人也仅能得到1.61万元人民币的补助,与实际搬迁成本相去甚远。

这一系列表象问题揭露出「人水争地」的根本矛盾,即蓄洪区因承载蓄洪功能,国家对其产业发展多有限制,使当地既无法发展第二、三产业,也很难进化到现代化农业。但当地居民仍要发展生产、改善经济,因此不得不在有限空间内寻找到自救之路。这一自救之路与灵活防汛要求无法充分协调,彻底的移民搬迁又因资金补偿问题难以大规模开展。

可以预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人水共处」都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在行政命令的强制要求之下开闸泄洪,注定只能解决一时之急,甚至存在引发群体性事件风险。通过前瞻性的机制规划找到新的破局之法,是下一段解决人水争地的关键。

淮河:分段治理如何有效统筹

7月20日8时,随着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下达命令,淮河王家坝开闸泄洪。从通知将要启用蓄洪区到王家坝正式开闸,只有一夜12小时,从决定开闸到执行开闸,只有50分钟。2000多名居民彻夜转移的场景令人动容,但其背后是淮河安徽段长期以来的防汛压力,以及分段治理与统筹规划如何兼顾的现实问题。

对安徽北部而言,淮河上游支流来水,是每年防洪中最大的压力。支流来水猛而急,不只是受到自然地形和天气影响,还与上游河南省近年来的河道治理有关。河南省水利厅官员总结河南治淮经验时曾指出,河南治河的方式,具体而言,就是截弯取直和退堤。

这一方式对安徽产生直接影响。以大洪河为例,在安徽河段弯弯曲曲,但在河南境内把很多弯曲处变成直流,水流速加快。通过退堤拓宽河道,水面扩大,通过的流量随之增大。曾参与大洪河河道治理项目的安徽水利官员对内地媒体透露,当时,安徽和河南讨论得很激烈,安徽反对打开河道。因为大洪河支流拓宽后,原来只能过1800立方米每秒,现在可以达到4000立方米每秒,扩大一倍,流量几乎相当于半个淮河干流,对安徽的压力非常大。

由此可见,对跨行政区划的流域治水而言,治理时常伴随着博弈。有水利专家指出,安徽拦不住河南,但江苏能拦住安徽,安徽被堵在中间,受灾最重。淮河上游来水快,中游泄洪不畅,下游洪水出路不足,是淮河迫切需要解决的根本问题。

无论是汛情应对还是平时治理,分河段治理有利于责任落实,但同时如何加强统筹协调成为治水关键。在7月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会议上,中央高层专门围绕防汛救灾工作研究部署,明确指出各有关方面要加强统筹协调,发挥各自专业优势,形成省市间、部门间、军地间、上下游、左右岸通力协作的防汛救灾格局。要把责任落到防汛救灾全过程、各层级,到岗到人,落实汛期工程巡查防守责任制。

从淮河这一「观测点」可以明显看出,在压实各方责任的基础上,治水应该以流域为单元进行综合治理,既涉及上下游左右岸之间的统筹,也要处理好流量关系。防洪也必须遵循流域的概念,不能一味按照行政区划进行,要继续强化统一指挥与统一调度。

歙县:中小河流洪水为何频发

在7月7日全国高考当天,安徽歙县因洪水导致大量考生无法按时抵达考场,而被迫推迟高考,一时间引发全国关注。前日,歙县地面的四条河流上游普降特大暴雨,一个月以来的持续性降雨使得地面径流增加,上游多个洪峰迭加而至。

作为暴雨性洪水,从降雨到形成洪水,就在短短数小时之间,对预测提出高要求。歙县预警系统和水文监测手段的不足成为遭受洪灾一大重要原因,也是此次汛情之中中小河流水患频发的缩影。

相比于1998年特大洪水,中国大江大河干流防洪能力得到提升,但在今年的汛情中,中小河流的防洪标准偏低、治理投入不足等短板却暴露无遗,其造成的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甚至比大江大河更加可畏。

当前,中小水库的水库管理水平和监测技术欠缺是普遍现象,很多水库并不清楚自身的入库流量和溢流量,更缺乏人力时刻监控。对此,国家减灾委专家委员会委员程晓陶认为,对中小水库而言,建设完善预警系统的技术门坎不低。准确预警的前提是数据的准确,比如上游的来水量有多少,最大的溢流量可能达到多少,如果只是少量溢流,预警也不合理,会给下游造成「狼来了」的效果。

溢流准确预警的前提是对上游水文数据的充分及时监测。水文监测的对象不是一个点,而应是一个面,当很多支流汇集到一起时,尤其需要知道上游的面雨量。对歙县来说,水文站是稀缺品,整个城区只有渔梁坝一个水文站。在此情况下,水文预警和预测难以进行。

水利部曾对安徽省长江流域2016年洪水灾害做过调研。当时的调研报告指出,当前的治理方式,存在零散性、局部性,且不连续等问题,达不到明显效果,其中中小河流最容易出现薄弱环节。

程晓陶表示,相较于大江大河的系统性防洪建设,中小河流在治理上最主要的问题是缺乏统筹规划。目前中小流域治理按分级管理由地方政府负责,因各地经济发展不一,大量中西部地区无力全面治水,主要在中央专项项目支持下建设重点河段的防洪工程,缺乏高层统筹和综合治理。

此外,中小河流的防洪标准偏低,普遍而言为5到10年一遇的标准,最多为20年一遇标准,与发达国家相比仍有不小差距。降雨量稍微大一些,就容易出现漫堤、溃堤、受淹等各种灾情。因此,防汛工作在抓「大」的同时如何防「小」,如何尽快补强当前薄弱环节,成为一道亟待解决的命题。

镜报动态 | 最新文章 | 联系我们 | 加入我们 | 关于我们

香港镜报文化企业有限公司 地址:香港镜报文化企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