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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何以「量产神童」(2020.9)

发布日期:2020-09-30

☉文/旁若

「六年级小学生发表研究癌症论文获奖」「16岁女孩每天写2000首诗」「12岁准备同时读硕士和博士」......近期,与神童有关的新闻在内地层出不穷。赞叹与惊讶之余,公众更因一则则经不起起推敲的「神童故事」感到疑惑。在媒体聚光灯之下,多位神童的经历与成就接连被证实与事实有出入。破灭的幻像背后,有儿童教育领域急功近利的心态,有利益驱使下造假包装的乱象,更有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神童缺乏理性的推崇与期待。

六年级小学生发表研究癌症论文一事发生在云南昆明。该学生以「C10orf67在结直肠癌发生发展中的功能与机制研究」项目在2019年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获奖,引发社会广泛关注。显然,该研究需要大量的专业知识积累,难度已远非「神童」二字可以解释。

教育焦虑  造就揠苗助长

公众关注之下,主办方近日经调查认定:项目研究报告的专业程度超出了作者认知水平和写作能力,项目研究报告不可能由作者本人独立撰写。大赛组委会根据评委会建议,决定撤销该项目(小学组)一等奖奖项,收回奖牌和证书。

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随后发表声明称,获奖学生系该所研究员之子。媒体调查发现,这位家长的研究方向与参赛项目几乎完全一致。多名专业人士都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样的项目参加评奖,显然背离了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鼓励少年儿童自主创新的初衷,把比赛变成了个别有背景孩子「拼爹」的舞台。

在中国,此类现象可谓屡见不鲜。曾经,大量「少年班」「神童班」等特殊教育方式,专门去培养那些有着很好天赋以及远超同龄人智商的少年。而在国家教育部取消各类竞赛的高考加分之前,全国中学生奥林匹克竞赛、部份科技类竞赛中获奖的学生可以在高考中获得加分。与竞争激烈的学科竞赛相比,科技创新类大赛难度相对较低。社会的对神童、天才推崇的氛围之下,望子成龙的家长开始以各种手段将下一代「打造」为神童,以期助推其赢在起跑在线。

一般而言,神童是指在智力发展方面显著地超过同年龄常态水平的儿童。大量研究结果表明,智力优异儿童约占儿童群体的1%至3%。毋庸置疑,很多所谓「神童」「天才少年」并不是真的天才,只是超前接受了超负荷的教育以及包装。而学校和媒体有意无意的合谋,应和了普遍的社会焦虑,将这些孩子推到风口浪尖。

有关乱象的根源就在于家长们的「起跑线焦虑」「智商焦虑」。现代社会竞争日趋激烈,家长担心孩子在智力起跑在线就失去竞争优势,所以即使明知是不合理的课程,但看到别人的孩子都在学,也唯恐自家孩子落后。

有教育界人士指出,如果不尊重孩子的成长规律,一味拔苗助长、催熟抢跑,不仅难育才,更可能耽误了育人,重蹈「伤仲永」的覆辙,给孩子正常成长路径挖坑、埋雷。很多事例也都表明,这种揠苗助长的教育方式将大大加深儿童的焦虑,制造无形压力,十分不利于其健康成长。

「孩子若有奇思妙想要大力鼓励,创造条件保持他们对科学的兴趣。」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兰文华说,「但若是为升学加分或铺就便捷通道,甚至不惜利用规则漏洞挑战社会诚信底线,就要认真反思教育评价机制了。」

神童营销  揭露利益链条

神童「量产」的实现,绝不仅靠一个家庭完成,其背后,是一整串的利益链条;更值得担忧的并非简历惊人的孩子,而是隐藏在神童背后的生意经。

近年来,「教育起跑线」不断前移,孩子奔走于各种补习班、大小考试之中。一些贩卖成功学,打着「神童教育」旗号的商业机构,也看准了其中的有利可图。放大成才焦虑,用贩卖成功学的生意经,精准收割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

此前被媒体曝光的「量子波动速读班」,就是贩卖这种焦虑的典型。在此类培训班现场,孩子们围坐在一个大房间里不停埋头快速翻书。招生机构也言之凿凿「1分钟可以看完10万字的书」「闭着眼睛就能和书发生感应」「不需要翻开书本就能理解书中内容」。这些培训乱象违背基本常识和教育规律,但即使标价数万元仍令不少家长趋之若鹜。

日前有媒体报道,浙江一16岁女孩日均能写300首词牌、2000首诗、15000字小说,还在两年间出版了三本书,是两个商业品牌创始人。有人计算了一下,要达到这样的产出量,24小时不休息每分钟都要写出作品。这显然有悖常理的「事迹」却被广泛传播。

很快,有媒体调查出其简历隐藏的巨大水分:诗集和小说是自费出版在亲朋好友中传阅,写诗写词的速度其实就是打字速度,品牌也是空话。近年来,女孩到处演讲,推荐使其有今天「成就」的成功学培训课,价格则可高达数十万元。

一档综艺节目中,一位12岁少年履历赫然写有「1岁徒步暴走,2岁攀登南京紫金山……11岁南京大学毕业,12岁准备同时读硕士和博士」——令各界哗然。背后的事实却是,其父持续出书,传授不同寻常的育儿经验,提出「鹰爸教育」,强调挫折中才能完善孩子的心智。「鹰爸」2016年注册成立了教育培训机构「鹰爸公学」,开始公开招生,采用军事化的教育方式,对一些在公立学校不被接受的「问题孩子」进行行为习惯矫正,学校每月学费逾万元,不少在网上关注「鹰爸」的父母慕名而来。

诸如此类匪夷所思的培训,大多是敛财牟利的骗局,形成标准意义上的商业模型:以望子成龙的家长为精准受众,以复制各类神童的成功为路径、以明码标价的课程为解决方案。然而事实却是,高昂的培训费用,不仅培养不出所谓「神童」,只会让家长掉进骗子精心设计的陷阱,频频交出「智商税」。

「这些培训机构不会先向行政部门报备,只有发生后在媒体曝光了,才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及时清除问题,揭穿骗局,减少行骗可能性,才不会有更多人上当受骗。」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分析道,家长望子成龙的心态是诱因,而最终决定掏钱是由于缺少基本常识,没有辨别能力,科学素养有待提高。

传统文化  承载浮躁期待

实际上,对天才儿童的崇拜和向往,在中国文化的传统中就能觅到踪影。春秋战国时期,已有秦国甘罗12岁当宰相、齐国子奇18岁治阿县的传说。汉代以后,史籍传载中神童的事迹越来越多,人们熟悉的历史人物中,许多都是在童年时期就已经声明远播。比如,东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班固,9岁就擅长撰写各类文章。

不仅是民间推崇神童,官方层面也看到了神童符号上的独到之处。在汉代「乡举里选」的选官原则下,有神童之名者自然更受青睐,会在入仕过程中占得先机。为了显示自己政绩斐然、知人善任,历史上不少皇帝都举办过「特招」考试,专门在全国范围内选拔神童。以唐代为例,大唐官方曾设置过「童子举」,得中后就可平步青云,应试者不能大于10岁。

为了给子弟创造更好的前途,各家都会尽自己所能,努力让子女向神童的方向发展,而孩子展现出来的才能,大多都是当时社会要求精英士人需要掌握的能力。从汉到西晋,士人最为重视经学修养和道德品行,因此那时的所谓「神童」大多表现出对儒经的熟读通解、对亲人的恪尽孝道;到了两晋南朝,清谈和文学能力成为了士人社会中新的精英评价标准,此时「神童」的主要表现就变成了应对机警、文辞敏捷。

这样急功近利的做法,并未令很多「神童」在成年后显现出应有的素质,反而最终导致「神童」越来越多、难辨真伪。有鉴于「神童」的这些弊端,也有不少有识之士反对过早对孩子进行包装和宣传。比如,三国名臣王昶在教训子侄的《诫子书》中曾经如是评价当时崇尚神童的风气——「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

这种担忧也被很多神童的经历验证。上世纪70年代,年仅13岁的宁铂因为天赋过人,被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少年班录取,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神童。但神童的光环带来的是自由的枷锁,他不能选择自己热爱的天文学,被安排学习物理,因为是神童所以害怕失败,三次尝试考研,却都在考前临时弃考,虽然本科毕业后留校任教成为最年轻的大学讲师,但却变得越来越自闭,终于在2003年出家五台山潜心佛学。

种种案例,推动人们对「神童文化」的反思,令公众逐渐以更理性客观的视角看待儿童的教育培养。有中国学者从1978年开始,对大量天才儿童进行了追踪调查,结果发现,这些天才儿童在成人后,与通过常规途径读大学出来的同龄人相比,并没有很明显区别。

一旦孩子被社会贴上「神童」的标签,社会对孩子会产生极大的期望,这种期望会对孩子产生无形的巨大压力,这种无形的压力会毁掉人的一生。他们当年的天分之才,也多归于平淡,不论是名噪一时的小诗人,还是「数学家」或「画家」,很少有人会成为真正的大师。

从古至今,中国有关神童的轶事不胜枚举,有些孩子在长大后兑现天分,令人津津乐道;更多孩子则泯然众人,甚至难堪重压。「神童情结」反映了中国传统中对于成功浮躁的心态。无论是自我炒作还是揠苗助长,都违背了人才培养、成长的规律。人们最终须认清,神童不可「批量生产」。真正良好的教育模式,仍续脚踏实地,以科学的方式看待天赋,给予孩子健康成长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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