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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景奎:印度研究选择了我(2020.11)

发布日期:2020-12-03

☉文/木子南

姜景奎坦言,其实并非个人的主动选择,而是印度研究选择了自己。「我是被调剂到东语系的。那时以为外语只有英语,所以收到东语系的录取通知书时,并不知道印地语是什么样的语言。」

姜景奎,现为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北京大学南亚研究中心主任,长期从事印度文学文化、印度宗教、南亚区域问题的教学与研究工作。2015年,他被印度国家文学院授予阿南德.古马尔斯瓦米院士席位(Ananda Coomaraswamy Fellowship);2018年,他荣获印地语国际最高成就奖「乔治•格里森奖」(Dr.George Grierson Award)。

作为中国内地第一个印地语博士学位获得者,姜景奎始终坚持对印度的基础研究,并从中体悟中印文化的同与异。玄奘精神是引领他治学的初心,而历经35年的钻研,他更笃信中印两大古老文明友谊空间的长存。

受业于北大名师 八十年代赴印留学

1985年,姜景奎从江苏省沭阳县考入北京大学东语系。迄今,他仍是母校高中唯一考上北大清华的学生。对于为何选择当时颇为冷门的东语系,姜景奎坦言,其实并非个人的主动选择,而是印度研究选择了自己。「我是被调剂到东语系的。那时以为外语只有英语,所以收到东语系的录取通知书时,并不知道印地语是什么样的语言。」

不过,姜景奎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因为他格外珍惜到北大的学习机会。据姜景奎回忆,在上世纪80年代的北大东语系,学生很少,名师则不乏。姜景奎因此有许多机会,近距离聆听季羡林、金克木、刘安武等一批学术大家的教诲。「当时老师们的信箱是开放式的,我经常通过帮他们取信送信的方式,找他们聊天,向他们请教。」

姜景奎清楚地记得,自己听到的第一堂玄奘课,正是季羡林先生所授。「找季先生聊天,一定要准备好令他感兴趣的话题,才能让他打开话匣子。」姜景奎就在这样面对面的深谈中,悟出玄奘精神是学习南亚学科应当追随的精神。「我至今还记得季先生的原话是:你们这些孩子学习印度文化,我们当然是你们的老师,但是你们的老师应该是玄奘那样的人物。」

如果说季羡林先生给予姜景奎的启迪是深度与专业,另一位东语系大家金克木先生则令他领略了学术之广博。「金先生亦是诗人,更具浪漫色彩。找他聊天不用准备话题,只要见面,他便自动打开话匣子,而且滔滔不绝。」

刘安武先生是姜景奎的学位论文指导老师,他的教导更为细致周到。「刘先生博闻强记,他对中国文学和西方文学都很精通,古诗名句随口吟来;他那闭着眼睛背诵《茶花女》片段的情境至今还历历在目。」

正是受益于这些顶尖名师的悉心指点,姜景奎方能在兴趣的基础上,探索与坚守自我的学术道路。

姜景奎笑称学生时代的自己「很傻」,只知埋头苦读,对学习之外的风闻一概不解。不过,这份「傻气」令他的大学成绩位列专业第一,遂因之在1988年被教育部公派留学印度20个月。「在我印象中,当年印度的首都德里比北京更先进,国际化程度更高。」姜景奎仅用两三个月的时间,便适应了印度的语言和生活。见到操着流利印地语的姜景奎,印度人往往难掩惊讶,尤其在获悉他来自北京之后。语言的纽带令姜景奎结识了不少印度朋友,他不断受到邀请,前往印度人家中做客,对印度的好感更加深一层。

在印度留学期间,姜景奎收到的最具分量的邀请,当属来自时任印度总理的拉吉夫.甘地。1988年12月,拉吉夫.甘地应邀访华。在其行前,印度努力营造一种对华友好的氛围。姜景奎与几位在印中国留学生一起,受邀前往总理官邸。「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国总理如此平易近人,提升了我对印度的好感,也坚定了我深修专业的决心。」

坚持基础研究 相信中印文化有异同

机缘、名师、兴趣、留学经历等多重因素的迭加,令姜景奎在硕士阶段便决定从事对印度的基础研究。他的决定特别受到了导师刘安武的鼓励,不着急、脚踏实地是导师对他学术之路的寄语。「刘安武老师始终认为,中印相互了解和交流非常重要,而中国做这些基础工作的人整体偏少。」

深耕至今,姜景奎的学术研究已成果累累。至2020年9月,他共发表专著6部、译着3部、辞书1部、教材一套(6册)、译审1部、编着20余部及学术论文70余篇,并多次获得国内外各项荣誉奖励。2007年,姜景奎在美国纽约联合国召开的第八届世界印地语大会上获得「国际印地语奖」。会上,他与时任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邻座。潘基文亲切问他来自中国哪所大学,他则略显俏皮地反问:「你猜?」潘基文脱口而出:「Peking(北大)!」两人遂握手拥抱,以致台下哑然。

对姜景奎而言,他所获得的荣誉不仅是对他个人学术研究的鼓励,更是国际上对中国学者和北京大学的肯定。「我获得的所有奖项都是被通知的,是被人在大海里捞出来的。当然,我一方面乐见其成,感到高兴和自豪;另一方面也很平静,因为获奖不是我的追求,不会对我做研究有太多影响。」

随着对印度文化研究的逐渐深入,姜景奎愈感中国文化的宽容博大。在他看来,中印文化的相同之处在于「容」。「中国在历史上不断吸纳外来文化,比如我们有翻译印度的传统,包括翻译佛经、印度教经典及印度文学作品等。同样,印度历史上也不断有异质文化融入其中,包括中国的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

对于中印文化的主要差异,姜景奎认为在于「入世」与「出世」之别。他表示,中国文化以儒家文化为主体、释道文化为两翼,更具入世精神,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印度文化宗教性更强,更具出世精神,讲究梵行家居林栖和遁世。

根据姜景奎的观察,中印文化差异的确造成了双方在价值观与世界观层面的不同,加之双方缺乏互相理解,难免造成误判误解。比如,由于中国人的入世精神,强调现实经济发展,并习惯用绝对经济数字比较中印,以致造成对印度的理解偏差。「印度经济虽是中国的五分之一,但考虑到实际购买力和消费力的问题,尤其鉴于印度人的宗教观与生活态度,印度人的幸福指数很高。」

再如,由于中国社会主体不信仰宗教,对印度人的宗教信仰也缺乏了解。今次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大流行后,印度人在其信仰的支撑下,会采用喝牛尿、把病毒做成恶魔形象焚烧等方式对抗疫情,但许多中国人则视之为愚昧落后,没能进一步尝试从宗教角度来理解。

姜景奎认为,中国人在二十世纪50、60年代、甚至80、90年代不了解印度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当下的二十一世纪20年代,再说印度神秘就不合适了。印度存在同样情况。这不合逻辑,不利发展,需要持续改善。

中印关系并无结构性矛盾

纵然中印之间存在文化差异与理解偏差,姜景奎却坚持认为,中印关系不存在结构性矛盾。他的理由涵盖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中印相交相合,无法分开。姜景奎指出,印度北部平原的三条大河──印度河、恒河、布拉马普特拉河皆发源于中国的西藏。「共饮一江水决定了中印如连体一般难以分开。」此外,纵观历史,中印相互冲突的时间非常短暂,而相互交流则留下了不少佳话。

第二,中印都要继续向前发展。姜景奎坚信,印度在其人口与经济体量的基础上,势必走发展道路,推进现代化进程,而这与中国的发展理念是一致的,尽管两国在发展方式上各有特色。

第三,中印关系不同于中美关系。中国人民通过勤劳努力,取得了世界瞩目的发展成绩,但却被国际上的反华势力和好事者视为「改变现状者」。美国当前针对中国的一系列打压,无疑是在试图遏制中国发展,不容许中国在国际上有更大的发言权。「中美之间的这种结构性矛盾虽然并非不可调和,但却不易调和,不好调和。与之相比,中印关系则不存在类似矛盾。」

姜景奎对中印关系的信心,也来自他对内地印地语学科变迁的洞察。印度有近60%的人口使用印地语,印地语对中国人了解印度、促进中印友谊非常重要。「二十一世纪以后,越来越多的学生在高考第一志愿选择印地语专业,证明了印度与中印关系日益重要。同时,内地教授印地语的高校越来越多。从2000年前的一所大学,增至如今的十六七所。」姜景奎的学生中,有的在高中阶段便立志学习印地语。在他看来,这亦是中国更开放、对世界拥有多元视野的体现。

对于中印这对日益重要的双边关系,姜景奎以为,增进交流、深化理解必不可少。对此,中印双方都有值得提升的空间。「中印的隔阂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双方都『向西看』的结果。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向西方学习,而印度过去是英国殖民地,也倾向于西方视角,从而导致双方对彼此缺乏认知。」这一隔阂亦是造成中印边境纠纷的重要缘由。英国殖民者在中国清末民初、中央政府孱弱之际,窃取了中国领土;而印度在独立后,却要接管英国殖民者的遗产。

姜景奎表示,中国整体是尊重印度的,但双方在表达与接收层面的确存在一些误区,导致当前印度对中国产生了情绪化的误判。「印度人是非常敏感的民族,历史上屡受侵殖,但又生生不息,造就了自豪与自卑兼具的民族性格。印度一直觉得中国对其不够重视,因此存在相关怨言。其中有我们可改善之处,也有印度需要自省之处。」

姜景奎相信,中印之间发展友好关系的因子始终存在。「中印的友谊存在拓展空间,即便目前困难重重,在不久的将来亦会有转折点。我从不怀疑,两个智慧的古老文明能找到处理问题和解决矛盾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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