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大力 法国

2010年撰写《弗丽达，美人鱼之厄》一书时，笔者第一次听闻拉丁美女蒂娜．莫多迪（Tina Modotti）。墨西哥女画家弗丽达．卡洛说：「我的女友蒂娜．莫多迪改变了我的生活」。确实，正是这位意大利女摄影艺术家向弗丽达介绍墨西哥大画家迭戈．里维拉，促成了世界艺苑里的这对画坛伉俪。也正是蒂娜．莫多迪，引导弗丽达卷入了二十世纪初欧美汹涌滚动的共产主义思潮。1983年，罗拉．穆维和彼得．沃伦联合执导纪录像片，叙述两人的艺术生涯。影片中，蒂娜．莫多迪强调：「我竭力完成的不是艺术，而是诚实的摄影」。2005年，邦塔剧社相继在法国阿维侬戏剧节和巴黎演出话剧《弗丽达．卡洛》，笔者特地前去会见导演，表达对弗丽达的敬佩。不久，巴黎摩登拉瓦尔剧院又演出《蒂娜．莫多迪影集》一剧。目前，意大利正在筹拍六集电视影片《蒂娜．莫多迪》，由欧洲影坛美女明星莫妮卡．贝鲁奇饰演主角蒂娜，还另有四部以蒂娜生涯为主题的戏剧准备上演。一切表明，尽管共产主义运动在全球陷入低潮，蒂娜．莫多迪一代风流的「幽灵」并没有被「追逐女妖」的恶浪吞没，依旧在西方世界游荡。

蒂娜．莫多迪一代风流的「幽灵」没有被吞没

蒂娜．莫多迪1896年诞生于意大利弗里乌尔的乌迪纳，她家境贫困，母亲是裁缝，父亲为机械工，双亲崇仰马克思，影响了子女的前途。蒂娜早年结识《响尾蛇》作者D．H．劳伦斯，阅读王尔德、艾伦．坡、佛洛伊德和尼采的著作，深受他们关于人类境遇论述的影响。她十二岁便当童工养家，十七岁到旧金山进缝纫厂做工。1918年底，貌美的蒂娜进入好莱坞，在《虎皮》和《骑在死亡上》中饰女主角，还演了《善辩》等影片。但她厌恶好莱坞的明星体制，不久即从中解脱，成为时装模特儿。她先跟诗人罗勃结婚，1922年丈夫不幸夭折。不久，爱好摄影的蒂娜与美国摄影艺术家爱德华．维斯顿邂逅，二人坠入爱河。蒂娜跟维斯顿来到墨西哥，爱上了这片土地。蒂娜继承意大利的美学传统，成为具有独创力的摄影艺术家，作品达到高度艺术水平，享誉欧美。她用手中的照相镜头展现民众困苦，尤其是工人和洗衣妇的形象。蒂娜跟迭戈．里维拉及其妻弗丽达．卡洛和西盖罗斯及俄罗斯未来派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过往，加入了墨西哥共产党，把自己的艺术同共产主义理想联系起来。她在《墨西哥民众之路》上发表宣言，声称：「用摄影镜头对准眼前的存在，乃是对现实生活各个方面最尖锐的反映」。她最驰名的作品是《扛旗妇女》，作为经典在欧美广泛传播。更有绝妙的艺术照片《洁白的鸢尾花》，选印在爱德华．维斯顿一部摄影集的束带上。

但是，蒂娜本人并不「为艺术而艺术」。1925年7月，她写信给维斯顿，坦言自己在处理「艺术与生活」关系上的矛盾和内心的撕扯。事实上，二人在艺术的使命上毕竟志同而道不合，同居数年后终于分手。1928年，蒂娜爱上流亡在墨西哥的古巴革命者朱利奥-安东尼奥．麦拉。麦拉是有格瓦拉气质的正义斗士，古巴共产党创始人。他遭受古巴独裁者马查多迫害去国，在墨西哥成为该国共产党总书记，但拒绝服从斯大林的指令。马查多派遣特务潜入墨西哥城，1929年1月，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将他枪杀。麦拉惨遭杀害，墨西哥报界以意识形态偏见恶意诋毁蒂娜．莫多迪，警方指控是她害死了麦拉，登载维斯顿过去给她拍的模特儿裸照，公布她自由性爱的情人名单，污蔑她是「荡妇」，将她比作玛塔．阿里。墨西哥当局因蒂娜支持当地共产党活动，早就视其为心头之患，乘机给她扣上图谋暗杀墨西哥总统的莫须有罪名，顺势将她驱逐出境。

1930年，蒂娜．莫多迪返归欧陆，避居柏林，后转至莫斯科，为支持受迫害革命者的机构「国际红色救济」服务，先后被派往波兰、罗马尼亚、匈牙利、奥地利和西班牙援助革命志士。1933年，她以该组织名义到达巴黎，由彼参加西班牙内战，抗击独裁者佛朗哥的血腥镇压。在这场斗争中，蒂娜跟海明威、玛尔罗和多斯．帕索斯以及西班牙共产党主席伊巴露丽结下了深挚的友谊。蒂娜在墨西哥时曾结识共产国际的特派员维托里奥．威达里，到莫斯科后同他邂逅，二人结伴同赴西班牙战场。威达里在马德里保卫战中以共和军「卡洛斯指挥官」驰名，而蒂娜．莫多迪则以「玛丽亚」传奇的昵称受人爱戴。西班牙共和派惨遭佛朗哥法西斯分子残酷镇压，蒂娜随威达里逃到巴黎，以嘉尔曼．鲁薏丝的假名再度潜入墨西哥境内，负责转移西班牙共和派的孤儿。

1940年8月，蒂娜跟维托里奥．威达里、迭戈．里维拉和弗丽达．卡洛一同被卷入「托洛茨基遇刺案」。1936年，里维拉夫妇邀请流亡挪威的托洛茨基夫妇到墨西哥他们二人的居所「蓝屋」避难。年近六旬的托氏在主人家公然先后向弗丽达姊妹二人求爱，屡有轻浮之举，宾主关系遂趋恶化。1940年8月20日，托洛茨基被化名拉蒙．麦尔卡德的刺客雅克．莫赫纳尔用铁镐砍死。里维拉夫妇及威达里一行均被墨西哥当局作为谋杀案嫌犯通缉。蒂娜．莫多迪躲进诗人聂鲁达家中度过了艰难的大年夜。

玫瑰成聂鲁达为蒂娜所写「安魂曲」意象

1942年1月6日，蒂娜．莫多迪在友人建筑师波奥．汉纳-麦耶家中进午餐后乘出租车返回自己的寓所，心脏病突发去世，享年四十五岁。诗人聂鲁达为她主持了有墨西哥众多知识界精英参加的葬礼，致悼词：「不！蒂娜．莫多迪，我的姊妹，你并没有睡去！」蒂娜被安葬在墨西哥城的多洛莱斯名人墓地，墓碑上刻着聂鲁达的悼亡诗。

蒂娜．莫多迪生时为玫瑰造影，由不同的先锋派刊物传播，在欧美获得广泛反响。玫瑰成了聂鲁达为蒂娜所写「安魂曲」的意象：「昨天和今天，你的芳心倾听玫瑰在绽放。明天，不等玫瑰凋谢，游人会来到你的墓旁，沉浸于静穆的芬芳。人们默念你的名字：火焰将永远炽旺！」

聂鲁达的诗句被铭刻在乌迪纳市蒂娜．莫多迪故居的纪念牌上，行人在门前驻足，追思逝者。人们用她家乡的弗里乌尔语、意大利语和美国英语谱写了多支怀念蒂娜的歌曲传唱。1989年，弗里乌尔成立了「蒂娜．莫多迪纪念委员会」，由该机构倡议，在托尔蒙佐举办了「蒂娜．莫多迪欧美自由与艺术展览」，向观众呈现已故摄影艺术家的曲折生涯。在巴黎，从2016至2018年，奥赛博物馆、网球场博物馆和蓬皮杜现代艺术文化中心也都接连展出了蒂娜．莫多迪的摄影杰作。蒂娜．莫多迪作为世界现代艺术的自由象征，至今仍活在酷爱正义的人们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