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后法

一件物品，由于缺少它，全球相关制造业都面临减产甚至停产，这在历史上并不多见，但今天我们却遇到了，它就是芯片。近来，无论是计算机、手机，还是汽车、电视，许多制造业工厂因为缺少芯片而纷纷告急，有的被迫减少产量，有的干脆停止生产，等待芯片到货后重新开工。尤其是汽车工业受到的打击最大，小小芯片卡住了世界汽车巨头的脖子。由于货源紧张，尽管价格一再上涨，但一些企业即使出高价也照样拿不到货。此景此情，再次显示现代工业社会的脆弱，同时也向人们上了一堂供求失衡的现实经济学课。

汽车业首当其冲

本次芯片短缺殃及面广，但最大的受害者是汽车工业。世界各大汽车制造企业纷纷宣布减少产量，或者关闭工厂等待货源。本来，随着新冠肺炎疫情的逐渐消退，各国汽车需求出现新的峰值，但由于「芯荒」出现，今年全球汽车产量面临大幅减产，一次赚大钱的机会很可能与汽车巨头们失之交臂。一些汽车制造商只好通过提价来弥补损失，如特斯拉已将两种车型的价格上调。传统汽车巨头如丰田、大众、福特、斯巴鲁和日产汽车等均被迫减产，有的甚至暂停生产，如中国著名的新势力车企蔚来汽车宣布停工数天，以度过芯片「无米之炊」的日子。此次芯片短缺，虽然有疫情大爆发的背景影响，但达到如此严重程度，是汽车巨头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作为新能源汽车制造业的新星，蔚来汽车今年1月份交付新车7225台，同比增长352%，2月份交付5578台，同比增长689%。但从目前情况看，如此美好的销售前景很可能被突如其来的「芯荒」打断。据公司负责人透露，蔚来目前每月产能为1万台，但由于芯片短缺影响，月产能已降到7500辆。

老牌汽车企业美国福特汽车公司于3月中旬停止了俄亥俄州一家工厂的生产，并减少了肯塔基卡车厂的产量。福特公司称，该公司三家北美工厂在三四月间都被迫行减产，公司将由此减少获利15亿至20亿美元。美国汽车制造业的游说集团称，由于芯片短缺，美国境内的汽车产量可能减少130万辆。本田公司在北美的6家工厂也按下了「暂停键」，雷诺公司预计今年汽车产量将减少10万辆。大众公司今年也将减少产量10万辆。据有关专家估计，芯片短缺将对全球汽车行业造成610亿美元的损失。

汽车业之所以遭受「缺芯」最强烈的冲击，主要有三大原因。一是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导致芯片制造企业无法维持原有产量，有的限制产量，有的甚至停止生产，使汽车芯片的供给遭遇瓶颈。二是近年来汽车芯片制造业的产业转移及由此产生的结构变化，加快了汽车芯片生产的集中化，降低了对市场变幻的应变能力。三是随着汽车网络化和智能化水平的不断提高，汽车业对芯片的需求快速增长，使汽车芯片的产能跟不上需求的增长。四是汽车企业所需的芯片要求特殊，利润空间小，影响了芯片企业增产汽车芯片的积极性。五是汽车企业与芯片企业相互脱节，作为芯片用户，汽车企业无法主导芯片市场。

芯片制造业从设计、加工、封测等分属不同产业链环节，相互缺乏协调，中间环节对市场需求的感知度低，致使对需求变化的反应不够灵敏。因此，有关专家认为，本次芯片短缺对汽车工业产生的沉重打击暴露了汽车产业的深层结构性矛盾，人们寄希望于汽车企业通过这次危机能深刻反思，解决汽车产业链长期以来缺乏精准管理的问题，真正将危机转变成调整和理顺产业链的契机。

虽然本次芯片危机给汽车工业造成深远影响，但基于现代工业的科学分工，汽车企业未来也不大可能自造芯片。目前，只有比亚迪公司已进行芯片自研，但这只是个案，不大可能成为整个汽车行业的普遍现象。在欧洲，全球最大汽车零配件供货商博世集团已投资10亿欧元，建造专门的汽车芯片工厂，预计将在今年年底批量生产。

未来的核心资源

当今世界，所有制造业都离不开芯片，它不仅广泛应用于汽车、计算机、手机，更是武器装备、航天卫星等国之重器的「心脏」。芯片还是互联网、物联网的核心。从广义上讲，芯片已成为现代社会的「战略物资」，芯片也将成为国与国竞争的重要武器。毫无疑问，芯片是数字革命的「燃料」。在未来，一个国家能否拥有国际竞争力将与能不能掌控芯片生产密切相关。尤其对制造业发达的大型经济体而言，能否实现芯片的自主研发和生产，关系到国家的生存与发展。未来的大国竞争，芯片肯定是重要战场之一。有人甚至认为，芯片将取代石油成为左右未来世界的核心资源。

然而，纵观当今世界，全球芯片业高度集中，真正控制世界芯片制造的也就三五家企业巨头，而拥有最大话语权是台积电和三星公司。这种高度集中的产业格局与芯片制造的特殊性密切相关。芯片制造一方面需要巨额投资，另一方面产生效益的周期长、利润风险大。一个企业要想形成产业规模和竞争力，必须经过长期积累和产业链培育。美国当年在芯片业曾经独占鳌头，拥有芯片制造的绝对优势，正是由于投资效益的周期太长和不确定性，美国企业纷纷退出芯片生产，而只专注于芯片设计等前端环节。与此同时，以台积电为代表的亚洲芯片制造商纷纷崛起，并成为当今世界半导体行业的主导者。

这种高度集中的产业格局导致了对市场反应的迟钝，而大投入的特点又使得芯片巨头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扩大产能。另外，芯片产业分工细、产业链长，各产业链分工企业必须联动才能对市场需求变化作出反应。而由于产生经济效益的周期长，当需求出现增长时，扩大产能也无法产生立竿见影的市场效应。如本次芯片短缺，即使有关企业立即投资扩建工厂，也难以在短期内弥补市场短缺，而代工企业能否在短期内采购到所需要的高端设备、能否招聘到顶级的工程技术人才，都充满着不确定因素。

美国政府已经将掌控未来芯片产业作为战略任务。在美国政治精英看来，半导体制造业已成为美国经济和国家安全中一个危险的薄弱环节，因此必须动员国家资源全力振兴半导体产业。目前，美国并不掌握先进的7纳米芯片制程工艺，全世界只有台积电和三星两家非美国公司拥有该技术，说明美国在芯片技术领域已失去领先地位。

与其他行业相比，打造芯片制造业有着特殊的复杂性，仅仅靠「砸钱」和强大的国力并不能将芯片业做大做强。芯片的产业链长，上游是材料和生产设备环节，中游是设计和制造环节，下游是封测和销售，其中上游的材料和设备是整个产业链的最高端，不仅投入大，而且技术要求高。长期以来，芯片的高端产业链曾经由美国主导，高通、苹果、英特尔、英伟达、思科，这些与芯片相关的响亮名字，几乎都是美国公司。但是，由于只顾短期利益、缺乏长远战略，美国芯片制造商逐步退出市场，产业链出现分化和转移，美国失去了主导权，以台积电为代表的亚洲企业抢走了霸主地位。

目前，在全球芯片市场占据主要地位的制造商主要是台积电、三星和英特尔。虽然还有众多小规模生产企业，但其实力无法与大公司相比。目前，台积电在全球芯片业占据着无可匹敌的绝对优势。与台积电和三星相比，美国的英特尔公司实际已脱离顶级梯队。美国在芯片领域对台积电已形成相当依赖。在一个关键行业，美国如此依赖一家非本国公司，这是十分罕见的现象，因而引起了美国朝野的高度重视。美国政府认为，芯片短缺「造成了重大国家安全漏洞」，因而是当前拜登政府「在经济和国家安全领域的优先项目」。

4月12日，白宫召开半导体行业视频峰会，拜登总统亲自出席会议，足见白宫对振兴芯片制造业的高度重视。参会的包括谷歌、戴尔、福特、美国电话电报公司以及台积电。三星等19家半导体和汽车企业。目前，全球芯片生产基地集中在亚洲地区，拜登政府希望增加在美国本土的芯片产能。拜登表示，不久前美国政府宣布2万亿美元基建投资计划，其中500亿美元将用于支持美国半导体产业的发展，而这方面的立法有望得到民主共和两党的一致支持。他在当天收到了一封由23名两党参议员和42名两党众议员联署的支持政府芯片计划的信，说明振兴芯片业已成为美国朝野两党的共识。拜登的计划旨在让制造业重新成为美国经济增长的引擎，并为增加就业岗位提供保障。

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也出席了峰会，显示白宫已将芯片产能的保障提高到国家安全的高度，并将其作为政府近期工作的重要任务。在美国政府看来，芯片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商品，影响着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牵动着许多产业部门的生存。1990年，美国制造的芯片高居全球芯片总量的37%，现在已降到了12%，如不采取措施，美国芯片业还将继续衰落。而另一方面，美国对芯片的需求却保持持续上升的趋势。

美国半导体企业对政府的计划表示欢迎。如美国芯片巨头英特尔的首席执行官表示，希望通过政府的计划，美国能将半导体微型芯片的产量从目前占全球的12%提高到33%。日前，英特尔公司正与有关芯片设计公司磋商，探讨在英特尔的工厂生产汽车芯片的可能性，以尽快解决汽车工业芯片紧缺的问题。此外，英特尔公司还宣布，将在亚利桑纳州投资200亿美元建立芯片制造工厂。

除了美国雄心勃勃的芯片计划外，其他大国也在抓紧绘制振兴芯片制造业的宏图。在欧洲，以德国、法国、荷兰为首的17个国家发表了《欧洲半导体联合声明》，计划在未来三年内投资1450亿欧元，用于建立欧洲自己的芯片产业链。日本和韩国也都提出了加大投资芯片生产的计划，中国更是将提升芯片制造业水平作为国家战略。

芯片危机对未来市场的影响十分深远，各国都在对本次危机进行反思，对完善未来芯片产业链进行重新规划，政府干预也明显加大。从目前趋势看，经过这一轮冲击，芯片业格局可望出现变化，预计半年左右后，芯片市场将迎来一个相对稳定期，但各国围绕芯片的竞争和较量不会停息。从长远看，作为特殊产品，芯片还将搅动全球经济风云，并在大国竞争中扮演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