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缪超、李晓琳

「纪念抗战胜利，不能忘记海外华侨；南侨机工，不能被遗忘的卫国者！」

9月3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纪念日，云南省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战历史研究会名誉会长、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馆名誉馆长林少川第30次到访云南昆明，肃立于「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之前祭奠时如是说。

1939年至1945年间，3200多名从世界各地归国的华侨，自愿放弃优越平静的国外生活，在当时的「抗战生命线」滇缅公路上，大规模运输抗战军需物资、抢修运输车辆，为抗日作出贡献，他们就是「南侨机工」。「文革」期间，「南侨机工」的事迹曾被尘封，鲜为人知。改革开放后，出生于侨乡泉州的林少川接受陈嘉庚先生之侄、曾任新加坡中华总商会会长的陈共存委托，开始挖掘重现这段历史。

这次到昆明，他带来正在出版的「南侨机工文史丛书」《赤子功勋民族忠魂》样书，希望用数百万文字、数千张图片、1300多页的南侨机工全史，告慰赤子忠魂在天之灵。

一段缺失

林少川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自小生活在福建侨乡泉州的一个华侨农场，改革开放恢复高考后，考上由著名爱国侨领陈嘉庚先生创办的厦门大学，就读历史系。1982年毕业，他进入位于家乡泉州的华侨大学任教，为华侨学生讲述华侨历史。

林少川回忆，当时中国缺乏华侨史教材，于是他与同事翻阅资料自主编写《华侨史讲义》，并为学生讲述。「改革开放后，国家对华侨和华侨历史非常重视，华侨大学招收来自世界各地的华侨青年，华侨史是学生必修的课程之一。」

「我虽然教的是华侨史，但对南侨机工这段历史所知甚少。」林少川告诉记者，在华侨史中，华侨对辛亥革命的贡献与华侨对抗日战争的贡献是重中之重，而谈及华侨对抗日战争的贡献时，曾作出巨大贡献和牺牲的南侨机工的历史却是一片空白。「因为历史的原因，造成了南侨机工数据的缺失。我要给学生们讲述华侨史，缺少南侨机工是不完整的。」

「文革」期间，南侨机工因其海外关系以及在抗战时期同国民党的联系，曾受到不公正待遇。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华侨政策得到重申和落实，抗战史上被遗忘的南侨机工，终于得到公正的评价，冤案得以平反，名誉得到恢复。

尽管如此，记载南侨机工的历史资料仍缺失严重，仅有陈嘉庚先生著书《南侨回忆录》里记载了一些南侨机工事迹。从那时起，林少川萌发了挖掘重现南侨机工历史的念头，并在华侨大学支持下设立专门的研究课题。

一次感动

正当林少川寻找南侨机工数据之际，1985年8月一位名叫蔡汉良的老人，手持一些抗战史料、证件，一枚「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荣誉纪念章」前来华侨大学陈嘉庚纪念堂，找到林少川，细细讲述了他自1939年响应陈嘉庚先生号召，加入南侨机工回国参战的故事。

1939年，中国沿海及对外交通要道先后沦陷，新开辟的滇缅公路，成为抗战时期中国唯一能够获得国际援助物资的通道。由于十分缺乏汽车司机与修理工，抗战物资供应濒临中断，抗战到了最为危急的时刻。同年2月7日，陈嘉庚先生发布《南侨总会第6号通告》，并在报上刊登广告，号召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共拯危亡。仅数月之间，就有3200余名南洋华侨响应，组成「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分九批抵达昆明支持抗战。

「蔡汉良是泉州籍泰国南侨机工。」林少川说，蔡汉良在华文报纸上看到陈嘉庚先生发出的《通告》，他既会驾驶又会修车，决定报名回国支持抗战。蔡汉良怕遭家人反对，特意赶到百里外的董里什呈筹赈会报名。报名中途，蔡汉良撞见叔父的好友王联辉。为了挽留蔡汉良，王联辉甚至提出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并要将自己名下的16辆车送给蔡汉良，让他开一间客运公司，可依旧无法阻挡蔡汉良报名回国的决心。

第一次接触南侨机工，林少川就被他们告别南洋、回国参战、出生入死、艰辛曲折的历史所震撼。蔡汉良离开后，林少川奋笔疾书写下《记滇缅公路南侨机工蔡汉良》一文，并将此文纳入华侨大学教材之中。

一份嘱托

《记滇缅公路南侨机工蔡汉良》一文经母校厦门大学陈毅明教授推荐，立刻引起陈嘉庚先生之侄、曾任新加坡中华总商会会长的陈共存重视。陈共存找到林少川，想请托他寻访在世南侨机工，将这段历史重现在世人面前，经费由陈共存提供支持。

「我回答，寻访南侨机工我可以走遍天涯海角!」早已立下志向的林少川欣然接受了陈共存的嘱托，在华侨大学校长的大力支持下，立马行动。

1987年9月起，林少川背着简易的行装，带着录音、照相器材，持着陈共存先生致全国各地侨联的亲笔介绍信，沿着滇缅公路考察南侨机工史迹，深入云南、四川、贵州、湖南、湖北、广东、广西、海南8省64个市县进行采访和调查。

他在国内找到了当时(上世纪八十年代)幸存的一百多位南侨机工及部份遗属，作了详细的专题采访，「每一个南侨机工或家属，我给他访谈录音了4个小时。」

与此同时，林少川还抢救整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包括历史证件、档案史料等。其中，诸如南侨机工回国参战的日记手稿、南侨机工纪念章、侨务委员奖状、军事委员会证明书、南侨慰劳团锦旗，还有华侨先锋大队别具一格的老式「结婚证书」及殉难机工的碑铭墓刻。此前模糊的南侨机工形象，逐渐清晰起来。林少川说，当时这些海外赤子，有的是放弃海外待遇优厚的职业而回国；有的年仅十七八，却虚报为20岁才够条件回来；有的惜别未婚妻而奔赴祖国抗日疆场，约好胜利归来再相会；有的毅然别妻离子报效祖国；有的因家长不同意，则改名瞒着家庭秘密参加机工队伍……总之，踊跃报名的动人事迹，感人肺腑，无法尽述。

海外赤子回国奋战在全长1146公里的滇缅公路上，昼夜兼程抢运抗战急需的物资。据不完全统计，1939年至1942年间，滇缅公路共抢运约50万吨军需物资，15000多辆汽车及其它无法统计的各类物资。

3200名南侨机工，人人要闯过四个「生死关」：险路关、雨季关、瘴疟关、空袭关。抗战取得胜利，他们中有1000多人牺牲，1000多人回到了南洋，1000多人留在了中国。

一场欣慰

「南侨机工回国参战，不仅为抗日战争贡献力量，也以他们为民族存亡而献身的壮举，鼓舞了中华民族抗战的意志和信心。他们不能也不应该被遗忘。」林少川自觉使命巨大，他于1994年正式出版30万字、图文并茂的《陈嘉庚与南侨机工》，次年以该书改编为《南侨机工》5集电视专题纪录片于8月15日「日本投降日」首次搬上中央电视台荧幕。

这段尘封多年的历史，第一次全面展现在中国人面前，带给人们不少震撼。此后，林少川继续寻访，并在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再一次修订出版了《烽火赤子心：滇缅公路上的南侨机工》，并尝试各种渠道扩大该书在海内外的发行，冀望让更多人知道南侨机工历史。

「早在1986年，中国政府就制定新政策，照顾在世的南侨机工或遗孀，享受100%退休金待遇，以保障他们幸福地安度晚年，并定期慰问关怀。」林少川说，但他们最期盼的是被人们和历史记住。

近些年，因为南侨机工历史的重现，在政府、爱心人士，特别是云南省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战历史研究会的推动下，不断有纪念南侨机工的活动在全国各地展开。在昆明有南侨机工抗日纪念碑、主题文化街、情景组歌《南侨颂》，云南省档案馆馆藏的「南侨机工档案」被列入《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在瑞丽畹町，矗立着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碑与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馆，馆内收藏大量珍贵的历史文献资料、照片以及各种遗留实物，被中宣部授予「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称号。

2015年9月3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在北京举行。生活在重庆的蒋印生当年88岁，是最「年轻」的南侨机工，他受邀参加天安门观礼。在北京时，他说：「我是代表南侨机工接受国家检阅」。

林少川说：「近些年来，我访问在世的南侨机工时发现，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们说，当年响应陈嘉庚先生的号召，回国出生入死，抗击日本侵略者，无怨无悔。」

「三千英雄卫家国，如今全球剩一人」，林少川说，如今全球只有蒋印生一位南侨机工在世。能够告慰那些在天之灵的是，「赤子功勋、民族忠魂」已然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