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稼韧

近来「元宇宙」概念风靡全球，科技企业纷纷加码入局，将之视为下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竞争领域。同时，各界关于元宇宙的讨论，也从产业维度进入到公共治理、国家安全等视域之下，元宇宙正在走向「虚实」选择的十字路口。

刚刚过去的2021年，被称为「元宇宙元年」。由中国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发布的「2021年度十大网络用语」中，「元宇宙」入选年度热词榜单。而谷歌趋势中关于元宇宙的关键词索引，也在去年达到了阶段性峰值。

元宇宙：数字社会大跃迁

元宇宙的英文是Metaverse，即「超越」（meta）与「宇宙」（universe）的组合。通常来说，元宇宙是基于互联网而生、与现实世界相互打通、平行存在的虚拟世界，是一个可以映像现实世界、又独立于现实世界的新型数字空间。

一些科技界人士认为，随着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元宇宙可能成为互联网进化的未来形态。

在关于元宇宙的论文里，往往会提到Roblox、Epic Games这样的游戏公司，认为他们的平台型产品可能是元宇宙的先导者。

Roblox作为全球最大的在线游戏创作平台，每个月全球有超过1亿活跃用户在该平台上花费总计超过10亿小时。Roblox创始人兼CEO巴斯祖奇（Baszucki）曾率先提出「元宇宙」的8个关键特征：身份（Identity)、朋友（Friends)、沉浸感（Immersive)、低延迟(Low Friction)、多样性 (Variety)、随地(Anywhere)、经济(Economy)和文明(Civility)。

现在看来，Roblox的元宇宙要素定义更偏向商业层面。而随着更多学界人士的卷入，也出现了不同的看法分支。譬如，根据工银国际首席经济学家程实等人的观点，元宇宙区别于现阶段移动互联网的显著特点在于：

第一，永续性。基于开源小区特性，元宇宙中的任何内容、应用和资产都可以转移，以另一种呈现方式延续，其存续性甚至超越现实物理世界的存在跨度。

第二，高度可互操作性。在元宇宙中，用户的化身及其商品可以从一个地方无缝迁移到另一个地方。而不是所有数字商品都割裂地存在于不同数据库中。

第三，完整经济系统。虚拟经济的运作方式和现实世界大致相似，人们创造商品、雇用他人、交易投资，表现为数字创造、数字资产、数字市场等经济要素。

德勤（Deloitte）在2021年12月发布的《元宇宙系列白皮书》中称，各行业已经出现的各种数字化和智能化的概念可以视为元宇宙的萌芽，未来5至10年随着相关技术的进一步成熟，元宇宙有望进入起步发展阶段。

回望2016年至2020年，虽然还没有出现系统化的元宇宙概念，但不同行业都在进行一些技术单点上的尝试。例如，波士顿医生培训公司Osso VR开发了一系列可以创建虚拟手术室并进行操作培训的软件；任天堂开发的手游「宝可梦GO」，通过在智能手机上进行AR技术应用，实现在物理世界的交互娱乐等。

2021年兴起的元宇宙浪潮，其实质是不同行业对于在线化、数字化与虚拟化的进一步深入应用与技术沉淀，呈现出分散化、单行业、多中心的独立生态特点。

理论上的元宇宙，是这些不同的独立单元逐步打通数据与标准，实现融合与整合的多元宇宙。而在这一步真正发生前，业界和政府对于元宇宙的看法已经呈现出不同的维度和逻辑，从而可能对元宇宙的发展路径产生变量和影响。

业界：积极拥抱元宇宙

从全球产业界看，科技和互联网巨头纷纷躬身入局，将元宇宙视为未来数字生态的主流模式。

在2021年的最后一个季度，包括脸书（Facebook /Meta）、英伟达（NVIDIA）、高通（Qualcomm）、微软（Microsoft）在内的多家海外科技巨头密集推出各自的元宇宙平台或规划。

2021年10月，脸书首席执行官扎克伯格（Zuckerberg）宣布，「Facebook」更名为「Meta」，新名称源于「元宇宙」的词根，反映了该公司对该领域的加注。

相较于游戏、社交等应用层，全球芯片巨头英伟达更偏向于元宇宙硬件的底层。英伟达CEO黄仁勋在GTC大会上介绍了Omniverse平台的两个延伸技术，一个是合成数据生成引擎，另一个可用于创建交互式AI化身。

Omniverse平台是英伟达过去二十多年软、硬件技术的集大成者，也是其为支持元宇宙数字化虚空间的技术平台底座。通过Omniverse，能够创建并模拟一个遵守物理定律的共享虚拟3D世界，用户可以在其中进行协同工作和设计制造。例如，宝马公司（BMW）正在使用Omniverse打造更先进的量产工厂，将原计划的生产时间缩短了30%。

另一家芯片巨头高通公司同样展露了其在元宇宙领域的勃勃雄心。高通公司总裁兼CEO安蒙（Amon）近日表示，「若想畅游元宇宙，骁龙（Snapdragon）会是入场门票」，他指的是高通移动应用处理器及调制解调器平台。许多元宇宙的相关设备，譬如虚拟现实（VR）头盔的核心技术都是由骁龙支持。

2021年11月，英伟达、Roblox等四家知名科技巨头高管围绕「元宇宙愿景」举行大型讨论会，共识性地认为元宇宙将具有极大体量，需要采取合作并「花费很长时间去构建」。

产业观察家认为，这体现出了当前业界对于元宇宙的「拓荒心理」：巨头们一方面专注于元宇宙某一个或某几个底层技术领域，力图成为秩序领导者；另一方面也深知无法「吃独食」，所以寻求平台和数据的互相打通。

巨头间的结盟已经开始。2022年初，高通与微软宣布达成合作，双方将扩展并加速AR（增强现实）发展，开启通往元宇宙之路。此前，微软已基于其软件优势，推出了面向会议和零售场景的两个元宇宙平台，并计划持续加码。

在传统消费和制造领域，一些大型企业也开始了面向元宇宙的数字转型。

耐克公司（Nike）是首批进入「元宇宙」的潮流品牌。先是在虚拟世界里打造了「NIKELAND」，继而，又收购了虚拟时尚初创企业RTFKT Studio。RTFKT是一家估值上千万美元的初创公司，主要产品是各类虚拟时装，可以使用加密货币购买。业界评论称，通过收购RTFKT，耐克希望迅速扩大其在「元宇宙」中的版图。

韩国现代汽车在2021年10月推出「Hyundai Mobility Adventure(现代移动出行大冒险)」游戏——一个在Roblox平台上展示现代汽车创新车型和未来移动出行解决方案的元宇宙空间，不同用户之间可以通过游戏见面交流。

在中国，元宇宙赛道也持续升温。企业方面，华为近期密集申请注册了「鸿蒙元服务」、「鸿蒙元程序」等商标；百度则在2021年的最后一周发布了元宇宙产品「希壤」；阿里成立全资子公司「元境生生」，其未来业务与元宇宙相关；腾讯2021第三季度财报会上提到，「相信腾讯拥有大量探索和开发元宇宙的技术和能力」。

行业协会方面，2021年11月，中国移动通信联合会（CMCA）「元宇宙产业委员会」揭牌成立，是内地首家获批的元宇宙行业协会，致力于推动元宇宙产业健康持续发展。中国移动通信联合会的企业成员包括中国移动、中国电信等头部运营商。

政府：参差的态度和举措

与产业界的积极抢滩相比，各国政府对于元宇宙的考虑更多兼顾「发展」与「安全」的关系，表现出了较大差异。

美国政府对于元宇宙尚未提出明确的规划纲要，处于观望状态。去年10月，美国两党参议员提出《政府对人工智能数据的所有权和监督法案》。该法案要求对联邦人工智能系统所涉及的数据进行监管，重点是面部识别数据。

国际关系研究学者认为，这一新规体现出美国国会对于数字化渗透持谨慎态度，对元宇宙或也基于类似理念。

欧洲也是对元宇宙抱持谨慎态度的政治区域。过去两年中，欧盟推出了一系列「数字服务与数据战略包」，包括最新通过的《数字市场法》（DMA），以及《数字服务法案》（DSA）、《数据治理法案》（DGA）、《人工智能方法》（AIR）等。

上述法案充分表明了欧盟在保护数据隐私和安全、限制高风险应用等市场治理方面的态度。从中也能看出欧洲监管机构在处理元宇宙时可能采取的立场和倾向。

相比之下，日本和韩国的官方态度则较为积极。

日本经济产业省于去年7月发布了《关于虚空间行业未来可能性与课题的调查报告》，以期能在全球虚空间行业中占据主导地位。该报告将元宇宙定义为，「在一个特定的虚空间内，各领域的生产者向消费者提供各种服务和内容」。

上述产业报告更多体现了通过政策指导来规范发展建设的理念。政府的施政重点是防范和解决「虚空间」内的法律问题，并对跨国、跨平台业务法律适用等加以完善。总体来看，日本对元宇宙的关注是建立在谋求新型国家优势的意愿上，其中长期目标是向全球输出标准和成果。

韩国政府是元宇宙的力挺派，甚至是现阶段该产业发展的引领者。2020年底，韩国科学技术信息通信部公布《沉浸式经济发展策略》，目标是将韩国打造成全球五大XR（扩展现实）经济国家。2021年7月，韩国发布「新政2.0」，将元宇宙与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并列为发展5G产业的重点项目。

韩国通过政企合作模式推动元宇宙的进化发展，形成了由政府引领、民间主导、各大企业开拓的元宇宙产业雏形。2021年5月，韩国政府希望支持元宇宙技术和生态系统的发展，进而发起了「元宇宙联盟」（Metaverse Alliance）。如今，该联盟已经包括了500多家公司和机构。联盟中的三星公司等巨头，也积极为元宇宙搭建资本基础，推出元宇宙基金并大受欢迎。

2021年11月初，韩国首尔市政府发布了元宇宙五年计划，宣布从2022年起分三个阶段在经济、文化、旅游、教育、信访等领域打造元宇宙行政服务生态。

首尔市政府相关人士表示，「元宇宙首尔」平台基于最尖端的数字科技，可扩展至行政服务全领域，将极大提升公共服务的效率。

中国官方对元宇宙还未公开定调。在近期中宣部官员的公开讲话中，个别提到「及时跟进『元宇宙』等新业态发展」的说法，是相对中性的信号。

去年底，由上海市经信委印发的《上海市电子信息产业发展「十四五」规划》中提到,「要加强元宇宙底层核心技术基础能力的前瞻研发」。该规定属于地方基层探索，偏重技术层面。

元宇宙的风险和挑战

元宇宙作为前沿技术集成式的新兴数字生态，其发展将在许多领域带来显见的好处。

中信证券报告指出，元宇宙的兴起将带来VR/AR、AI计算实体等前端设备，区块链、NFT、虚拟货币等底层技术，以及5G、物联网、可视化数字孪生等后端基建等系列产业的快速增长，进而带动市场规模增长。

从元宇宙已经初步显示的发展形态来看，不仅蕴含着新的机遇，也潜藏着风险和挑战。

第一，是技术安全的挑战。元宇宙由于集成了诸多信息技术，其安全隐患可能更加突出、多元。

以人工智能为例，谷歌前CEO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近日发表对元宇宙的批评意见认为，社交媒体平台所使用的AI算法技术是一个「巨大的伪神」，可能会创造不健康的社会关系。另有一些观点认为，增强现实技术带来的滥用风险甚至超过了社交媒体。

此外，网络攻击是所有数字生态都面临的重要威胁。网络攻击既可能针对元宇宙的使用者和设备终端，也可能针对元宇宙的运营商或关键服务提供商。在数实高度融合的元宇宙中，网络攻击将造成比在当下互联网时代更严重的后果。

第二，是新兴霸权的挑战。当前，国家间的元宇宙发展差距并不明显，但随着时间推移会迅速放大。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李铮等人认为，国家之间可能因对于元宇宙的看法、立场和监管方式的差别，导致各国的数字经济发展模式、数字生态和产业链出现「分叉」，形成相互隔绝的系统，原本希望构建的「地球村」反而遭受反作用力。

而元宇宙发展的差距也可能加剧国家间的数字鸿沟。发展较为落后的国家在元宇宙相关技术和产业链上将存在短板和空白，即便后发追赶，也可能需要承担较高的成本，或者在此过程中加大对他国技术和标准的依赖。

第三，是社会变革的挑战。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发布的《元宇宙愿景背后的机遇与风险》一文认为，在社会文化层面，元宇宙将成为一国政治思潮的组成部份，将对政治和文化安全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由于在立法、管理等方面无前例可循，很多制度层面的设计需要经历「从无到有」的孕育。

此外，元宇宙可能带来就业替代和社会结构的深刻变化，并带来一些新的社会问题。谣言传播、社会关系、伦理道德、身份识别等都可能以新的形态获得更大的影响力与破坏力，特别是对世界观尚在形成过程中的年轻世代产生巨大影响。

第四，是对人主体性的挑战。元宇宙时代正在发生物理世界与虚拟世界的关系逆转，媒介（客体）与人（主体）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有学者指出，当前，智能媒介正在往「主体化」方向跃进，倚重数据进行高效信息控制的算法技术以对人的某些心智层面的耦合，呈现了媒介「反客为主」以及人的客体化偏向趋势。

事实上，在短视频与碎片化信息的蓬勃发展中，已经让不少人弱化了深度阅读的能力，让渡了自身思考的权利。而更具沉浸性的元宇宙，可能将重新塑造人们感知世界的方式和能力。

在某种极致假想的情形下，人将可能成为一个个数据化和模型化的字节，而不再主要被视为生物上的、社会上的和人文上的人。而那些不能快速适应的边缘或底层人群，则可能成为元宇宙热潮中的冗余数据。

上述风险尽管与元宇宙的建成一样还十分遥远，但选择的十字路口正在到来。明确哪些是至关重要的挑战，以及哪些是必须遵循的底线，将使元宇宙的发展得以建立在有序的轨道之上。

政府、企业等各主体都需要提前做好技术规则、制度规范、伦理标准的准备，引导这一新兴领域朝向健康的方向发展。各国之间也需要对元宇宙开展探索性、建设性的合作与沟通，以维护「地球村」的灯火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