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玫在中国，即便是最狂热的音乐发烧友都罕有人知晓。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此神秘？

她，是一位为人低调而演奏水平高超的钢琴家。60年来，她刻苦钻研，到了琴痴的地步。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每天面对的只有钢琴，可以说她已嫁给了钢琴。此前的32年，她一直蛰居海外，默默弹琴，近50岁时才出版自己的第一张唱片，引发欧洲音乐界的震惊。她与钢琴鬼才古尔德被并称为演奏巴赫音乐的「并峙双峰」。

在军垦农场偷弹钢琴

朱晓玫，二十世纪50年代出生在上海的一个艺术家家庭。她小时候就显示出极高的天赋，8岁就已经在电台演奏了。1962年考取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1966年文革开始后，要上山下乡接受思想改造，朱晓玫被送往张家口军垦农场劳动。她对钢琴的热爱丝毫未减，1971年初，大胆央求母亲把家中一直以杂物遮藏起来的钢琴，经铁路偷运到张家口去！据她当时的同学黄安伦回忆，运到的钢琴旋即发现不少琴弦已断。也真不得不佩服朱晓玫的毅力，她竟然用钢丝代替琴弦，自己把断掉的弦线修补。

文革后恢复高考时，朱晓玫已超龄，只好进了中央音乐学院的进修班。后来在北京舞蹈学校任钢琴教师。1979年，朱晓玫在周广仁老师的帮助下前往美国深造。飞美途中，邻座的洋教授向她介绍了老子的道家思想，令她神往。身为中国人，竟然对自家文化思想一无所知，还要老外来介绍，令她更对老庄著作入迷。朱晓玫从1980年开始就读于波士顿的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师从Schnabel的徒孙Gabriel Chodos，拿到钢琴音乐硕士。她在美国亦是学习德奥作品为主，并建立起个人风格。她的训练，融合中国人的文化特质、俄罗斯的浪漫风格及技巧、德国的严谨分析；在此基础上，更以道家精神呈现出一份崭新的境界，令西方乐评为之惊艳。

用琴声换来的满足

来美国后生活困窘，住在波士顿交响乐团首席女长笛手的家里，以帮助照理房子来换取食宿。差不多快两年后，长笛手偶然中看到朱小玫的成绩单，让朱弹些曲子给她听，一弹，老太太大吃一惊，惊叹家里住着这么好一位钢琴家！到1985年，朱晓玫靠刻苦学习和练琴已经有了很多音乐上的积累，却毫无演出机会，于是决定到法国去闯荡。

1984年她定居巴黎，她的演奏生涯开始起步。她弹的海登和斯卡拉蒂评价都非常高。在巴黎，她的朋友请巴黎音乐学院的一位名师听她的弹奏。教授听后说，我教不了你，你已经很好了。那位教授被她的音乐所感动，甚至给她提供了一处很便宜的女佣房安身，并给她找了练琴的地方。居所和钢琴，几乎解决了朱晓玫需要的一切。她每天打工、练琴、睡觉，生活没有更多的色彩。过了几年，她逐渐在欧洲、南美有了一些音乐会。她的独特的音乐魅力从小圈子里慢慢向外传播，并获在巴黎高等音乐学院任教。

在巴黎，她的演奏会场场爆满。她的唱片开始在一些主流唱片公司上出现。法国的Mirare出版了她的不少唱片，有巴赫歌德堡变奏、平均律、海登奏鸣曲、斯卡拉蒂奏鸣曲、舒曼钢琴作品等。一次在巴黎的家庭音乐会上，她演奏巴赫的《歌德堡变奏曲》，一位老太太被她的艺术和处境深深感动，便把自己在塞纳-马恩省河边的公寓以极低的租金租给她。现在，她的家住在美丽的塞纳-马恩省河边，离罗浮宫、巴黎圣母院都很近。住在如此令人羡慕的地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对于绝大多数的古典音乐家来讲，弹一辈子琴恐怕也很难买得起这里的房子。但是，朱晓玫却用自己的琴声换来了。朱晓玫说，她第一次去看房子，就不想再走了，房子和窗外的风景简直是太好了。这是她用一次「巴赫歌德堡」换来的。每天，等邻居们都去上班后，她便开始练琴。后来有邻居碰到她，问她昨天弹的是斯卡拉蒂的哪个奏鸣曲，她才知道大家已经「偷听」了很久，不但没有反感，反而很享受。

成功演奏巴赫的中国人

1994年，塞纳-马恩省河对岸的城市剧院邀请她开独奏音乐会，这是她第一次在巴黎公开演奏。邻居们私下里买了60多张票去听她的音乐会。而从第一场音乐会开始，她的音乐会便场场爆满。在巴黎，这对一个演奏巴赫的中国人来讲是超乎想象的。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听。她又说，要是知道了为什么，她也不会弹得这么好了。演奏是为自己的，如果想迎合听众的口味，想能卖更多的票，演奏一定会受到影响，所以最好不知道。

朱晓玫说，这么多年来，只是因为自己能静下来学习、练琴，才能把巴赫弹好。其实很多人都弹巴赫，真能像她那样沉下来的寥寥无几。朱晓玫应邀在巴黎著名的香榭丽舍音乐厅演奏。结果，就像每场音乐会一样，取得了巨大成功。音乐会后她的唱片签售持续了两个小时，卖出200多张CD。音乐厅经理希望她每年都去演奏，她说，最好不要再去吧。她是完美主义者，常常担心自己年龄大了，弹得不够完美。

朱晓玫出过一部自传，当中以她对古典音乐的热诚作贯串。自传标题《河流与她的秘密》，实语带双关，德文中「巴赫」意指溪流，朱晓玫以老子「上善若水」的语境来颂扬这位伟大音乐家；至于「秘密」，自是指偷运到军垦农场的钢琴了。书中情真意切，也不乏自嘲幽默。说是自传，但当中并无半分个人主义，只以一己作为反照大时代变迁的镜子。读来令人伤感，为的不是朱晓玫，而是中国几十年翻天覆地的变化，缕述文革对人性与文化的创伤。

朱晓玫的舒曼、贝多芬、舒伯特的唱片都已经绝版了，在网上被炒到近百美元一张。刚刚面市的巴赫《平均律》CD，一下子上到了巴黎排行榜第三位，而排在前面两张是爵士乐和著名假声男高音的专辑。她对这些看得很淡。她不希望有人宣传她，「如果大家知道了我的奋斗经历，听音乐会的目的就不纯粹了」。她希望人们是为了音乐而来。她出唱片的目的不是为了宣传自己，不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演出机会。她希望点到为止，只为那些爱音乐的人演奏。

朱晓玫这位执着追求、保持简单纯粹的音乐家，今年11月将在全国举行演奏。中国乐迷将会享受到这位「把一生嫁给了钢琴」的真正钢琴大师的演奏。

☉文/贺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