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仿效瑞士的悬念

国际上一些金融专家对瑞郎风暴的反应迅速，相当警觉，似乎提前逆向联想到另一个重要问题，「中国是否会效仿瑞士取消汇率限制」？美国主流媒体的主动提问，反映出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

人民币如取消汇率限制和人民币松散挂钩美元的做法如发生变化，问题是相当重大，显然不仅仅是中国单方面问题，也肯定牵涉到美国切身利益，以及将影响到国际金融市场波动。中国如果「效仿」瑞士取消「汇率限制」，对中美经济因此产生的利弊问题不容忽视。

瑞士不是中国，人民币不是瑞郎，但是在新的国际环境下，也有可参照之处。由于欧元区各国经济实力参差不齐，德国经济力量被分散支持南欧国家，不足以保证欧元拥有像从前西德马克那样的实力去和瑞郎共同进退。资本自由流动的瑞士也承受不住瑞郎与欧元挂钩而引起的国际资金凶猛流入的压力，瑞士央行原本为保住瑞郎升值防线而干预市场买入巨额欧元和美元的力量有限，必须毅然决定抛弃防线和放开瑞郎兑换欧元的自由升值空间。

从瑞士防守瑞郎对欧元过分升值的防线的失守，人民币是否有必要紧盯美元而对其他多数货币表现过度坚挺升值？这将扭曲中国整体出口竞争力，甚至可能引诱外资用过去几年被美国推动的人民币升值的高价汇率转移人民币资金？人民币过去兑换美元已经升值不少，现在又出现兑换欧日元的大幅升值，应该要避免已经在国际上为西方承担过多的升值重担。

中美投资贸易发展潜力是否已经到顶，美国以外的世界其他国家占中国的双向投资贸易总量的比重是否将越来越大，是重要的影响因素。欧日与美国的货币政策方向发生严重分裂令人担虑，甚至新加坡也在避免新元跟随美元升值过头而采取与美国相反的降低利率措施，因此未来中美汇率关系自然非常引人关注。继续双赢还是零和，是否保持与欧元等美元之外的其他货币的比较稳定汇率关系，避免人民币兑换其他货币的过分升值，恐怕已经是摆上日程和必须研究面对的一个问题。

实际上，港币与美元联系汇率制度时间更长，超过人民币与美元的隐性挂钩，联系汇率制度过了30年相对平稳日子，也似乎进入了新的历史发展阶段。

瑞士法郎风暴反映出来的现实是，汇率关系与经贸关系紧密连结，难分难解，随着经贸关系松紧变化，瑞郎与欧元两者之间也因此不可能永远平衡和两全其美，必须有忍痛和有所取舍的时候。这是一个严酷现实，但是随着世界经济不断变化和发展提高，事物发展规律中不断发生的平衡和再平衡，面对挑战和必要调整是不可避免的。

汇率制度总是为整体经济利益服务，为包含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在内的整体经济统筹服务，而不是反过来，世界上没有单纯为汇率稳定而稳定的事情。瑞郎从前曾经和西德马克血肉相连，难兄难弟，由于两国经济的国际竞争力近似而曾经建立攻守联盟，比较好办。后来瑞郎争取和欧元密切挂钩，一起共浮沉，但是终于遇到难以为继的抉择难题。

心有余悸的瑞郎风暴

在1999年欧元诞生之前，瑞郎与西德马克长期相依为命，在西方外汇市场建立一对比较有实力的组合，是对立于强大的美元的最重要外汇交易货币单位元，两者兑换美元交易数量占据外汇交易总额的最大份额。有了欧元之后，德国与瑞士的货币金融关系淡化，但是瑞士得天独厚的国际金融没有失去魅力，瑞士法郎也将继续扮演重要角色。

1月15日瑞郎风暴晴天霹雳，本来西方金融市场是有突变就有机会，此次却没有爆出欧美一些金融大鳄预测成功而获取天文数字赢利和一举成名的消息。瑞士法郎风暴再次证明一个现实，僵硬的固定汇率制度和失控的投机倒把泛滥的浮动汇率制度皆不可取，固定汇率关系破裂引起的震动超过浮动汇率关系的波动。

瑞郎坚持与背景组成复杂的欧元保持相对固定汇率关系，已经不符合瑞士整体经济利益，不得不放弃维持了三年的瑞郎不升值的汇率政策的大政方针，宁可接受瑞郎升值提高成本和出口竞争力减弱的不利的一面，放弃对市场的升值防线承诺。不让一欧元贬值到1.20瑞郎以下的防线政策在一个上午就被瑞士中央银行行长宣布取消。瑞士法郎飙升，欧元从1.20瑞郎的防线上直线坠落，欧元一度跌至0.80瑞郎的谷底，后来反弹到1.00瑞郎上下，同时美元似乎也陷入被突袭和被殃及池鱼的处境，也跟随欧元出现兑换瑞郎大幅贬值。

外汇市场反应显示，做空瑞郎做多美元的数量也为数庞大，遇到瑞士央行突然改变政策，瑞郎出乎意料暴升，市场卖空瑞郎的大小玩家发生恐慌挤破门，抢着以欧元和美元买回瑞郎，因此出现令人瞪目结舌的40%的短暂飙升，打破外汇市场的波动，市场计算机卡机，交易一度中断，也间接实行涨停办法。瑞士央行被形容为血洗外汇市场，许多投行在此过程中难免因此蒙受巨大亏损，留下刻骨铭心的余悸。

瑞士香港新加坡体制异同

地处欧洲大陆中心，瑞士是一个整整200年没有打过仗的国家，是人间一片净土，因此瑞士法郎在国际上能拥有一个超越本国国力很多的魅力地位。世界上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瑞士，人口800万，面积4万多平方公里，拥有雪山冰川，湖光山色，吸引着无数世界富豪，人到钱也到。绿草蓝天的瑞士虽是内陆国家，却是资本世界最珍贵的一个安全港。瑞士需要欧洲各国，瑞士需要世界，反过来欧洲需要瑞士，世界也需要瑞士。

瑞士成为一个稳定的主权国家，和西方最近数百年的战争与和平分不开。1648年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吃了败仗，诸侯崛起，瑞士分割出来，首次成为主权国家受到承认。到了拿破仑兴起，不管三七二十一，1798年出兵侵占了瑞士。1803年法军被驱逐出境，1815年维也纳和平会议确认瑞士永久中立国地位，瑞士从此没有遭遇战乱，整整两百年。然而瑞士今天坚守居安思危政策，危机感绝不阉割，实行全民兵役制度，阿尔卑斯山大山里深挖洞不停，军官兵士可自由带冲锋枪回家，全民备战政策没放松。

欧洲大陆在两次世界大战打个昏天暗地，瑞士安然无恙，处身其外，世外桃源。无论是遇到战乱中的犹太家族把资金转到瑞士，或纳粹把黄金也运到那里，还有美国新富豪的财富也难免回流老大陆，瑞士始终保持中立和被默认保证不受侵犯，成功完成了和平金融中心的任务。瑞士的银行保密法近年来受到美国和欧盟的较大压力，大概是西方金融危机下的大国财政困难的衍生现象。如危机减缓，压力将大大消解，如危机继续恶化，瑞士的特殊地位反而更将进一步发挥资本避风港的吸引力。

瑞士地处德法意三国中间，北部瑞士人使用德语，西南部和东南部使用法语和意大利语，多民族的结构让瑞士在多变的国际政治波动中创造出一个包容的社会，也是多国力量的一个交叉平衡点。

在结合内部数种语言区的政治力量和在多个邻国力量交叉的平衡点上，瑞士议会选举制具有西方其他国家难仿效的特色。大概为保证特殊的国际金融业务的发展和吸引国际大公司到来注册，以及维护地区经济利益的平衡，瑞士需要一个极度低调的政体和低调的集体领导的政府，似乎尽量避免出现一个强势的政府和长期突出的权力集中的政治领导精英。

瑞士的走马灯式更换的联邦主席相当于国家最高元首，由民选出来的联邦委员会7名委员轮任，任期一年，7名委员又兼任各部部长。联邦主席不充当政府和媒体的聚焦人物，更换频繁也促成一个权力制约制度。内部政治权力的集体领导，而不仅仅是分化竞争的轮流坐庄，大概无形中支持了瑞士的国际金融中心地位的平衡稳定发展。

世界上同时或后来出现了许多重要国际金融中心，具有和瑞士不一样的发展背景，多数是由于本国实体经济发展壮大起来后需要一个资本汇聚市场，如伦敦与纽约，或者是由于交通运输枢纽的战略地位重要，在国际商品贸易蓬勃基础上自然配套发展起国际金融业务，香港和新加坡应属于此类型。瑞士政治体制与国际金融业务的成功配合具有其特殊性，也具有一个内在规律。瑞士200年没有遭遇战乱的历史背景意味着，保持瑞士模式的国际金融中心地位得以长盛不衰，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必要条件恐怕是低调的对外中立政策和内部政治结构的平衡领导。

（作者为德国WERC国际经济研究中心首席经济学家，闽南理工学院特聘教授，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