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文迢

本届执政高层决意坚持改革，既表明他们不会重蹈前辙，也表明他们具有在改革难关面前实现重大突破和跨越的意志和能力。中共高层从自身执政两年多来的实践中看到，当下中国问题多多，但全面深化改革必须是当期执政的「第一要务」。在当前经济下行压力增大下，深化经济体制改革能争来发展「新常态」，而一味「保增长」只能被更低的增长所压倒。

新一届中共高层执政第三年的两会期间，参政议政出现了不少新亮点，值得称道。人们早已心有期盼：希望两会成为真正影响和促进中国政治文明进程的重要「节点」。「四个全面（全国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和全面从严治党）」治国理政新布局，成为两会高度关注的热点议题。但在深化改革上仍面临许多新挑战。一位曾担任领导职务的现任政协委员向高层人士提醒：当下中国处于转型期的新旧矛盾交织、多种力量对立胶着，谁都难于摆脱困境的那种状态。今年是一个形势比较复杂、各种矛盾和困难将会集中出现的一个年份，必须要做好应对的充分准备。

「新常态」与「旧常态」的博弈

经济问题照例是两会中的话题之一。在中央高层与代表委员之间，一致的看法是今年中国经济的下行压力仍会很大，甚至会出现更为严重的衰退和萧条局面。经济界人士指出，当下中国的经济下行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为「新常态」形成主动放弃一些增长空间而出现的增速下降，但这种下降会被新增长因素（民企、技术创新、打破垄断、减税和取消审批等等）所遏制；另一种则是「政府主导、投资拉动、粗放扩张、规模膨胀」的传统增长方式难以为继条件下的自然减速。当前中国的经济下行主要是后者，它造成的问题最多，形成的压力最大，借这种压力向高层追求经济「新常态」执政意向发起的挑战也最具冲击力。经济下行何时到底？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长率到底是多少？增长7%的目标能不能达到？这些问题，都是执政高层必须要应对的。

两会前，中共领导人主持召开中央「深改组」第十次会议，对今年改革事宜作出进一步安排，强调推进改革在全年各项工作中的突出地位，提出「在法治下推进改革、在改革中完善法治，突出重点，对准焦距，找准穴位，击中要害，推出一批能叫得响、立得住、群众认可的硬招实招，突破『中梗阻』，防止不作为，把改革方案的含金量充分展示出来，让人民群众有更多获得感」的一系列要求。

两会上，中共领导人继续向代表委员们提出上述观点和要求。观察高层政治动向的人士指出，是把「保增长」放在第一位，还是把改革放在第一位，背后是争取「新常态」主张与重返「旧常态」主张的角逐，其实质却是改革与反改革两种力量的政治较量。现在，这两种力量处于相持之中，牵动全局的中国经济将按哪种力量的意志运行，两种力量谁胜谁负，都还是未知之数。

深改涉六大领域卅五个分项

参与中央深改组工作的人士透露，在深改组的「大盘子」中，经济体制、民主与法治、社会体制、党的建设制度、纪检体制和生态文明体制等6大领域，是2015年推进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关键领域」，这6个领域共涉及35个改革分项，其中每一个分项都具有可列为「重点」的意义和份量。例如在「经济体制」领域，列为重点的有7项，即：行政审批制度改革、投资体制改革、财税金融改革、价格改革、国企改革以及土地制度改革等等。如果在上述6大领域能卓有成效地展开其全部35项重点改革，那么2015年就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改革年」了。中共领导人也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中共新近高调推出「四个全面」治国理政战略新布局，就涵括了以更大决心推进全面深化改革的执政要求。高层领导人要求：今年要在改革上拿出真功夫、真招数、真东西，这是对我们执政能力的大考验，我们没有退路！

了解高层情况的人士称，中央领导人在推进改革上下这样的决心已不是第一次，但是今年下这样的决心却并非没有新意义。首先，在经济下行压力持续加大、执政党合法性获得面临从经济增长向其他领域转换的情况下，只有重申和坚持那些能给人民群众带来实际利益、能给中国文明进步、环境改善等方面带来实际推动的改革，才能赢得执政合法性和威望，从而巩固和提升执政地位；其次，「全面深化改革」自去年展开以来，许多关键领域的改革并未点准「穴位」打中要害，出现「中梗阻」现象，改革深水区「都是难啃的硬骨头」的巨大障碍一一显现。于此之际，本届执政高层决意坚持改革，既是要表明他们不会重蹈前任覆辙，也是要表明他们具有在改革难关、障碍面前实现重大突破和跨越的意志和能力。另外，新一届中共高层从自身执政两年多来的实践中进一步看到，当下中国问题多多，但全面深化改革必须是当期执政的「第一要务」。在当前经济下行压力增大的形势下，深化经济体制改革能争来发展「新常态」，而一味「保增长」只能被更低的增长所压倒。中央高层的这些认识，是他们下更大决心推进改革的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观察改革动向的分析人士认为，当前中国改革难以推进的困局，恐怕不是仅仅依靠执政高层改革的决心大就能破解的；甚至还可以说，即使将权力高度集中起来，有些改革的障碍也是难以破除的。这可以从众所瞩目的国企改革上看出端倪。

最难啃的骨头：国企改革

在全面深化改革的各个领域，国企改革大概要算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了。自上世纪末中国确定市场经济的改革取向，国企改革经历过一段产权制度（「抓大放小」、「管理层收购」、股份化等等）的调整、重组和改造，之后除去在「建立和完善现代企业制度」这类枝叶之处有些小动作外，就再无实质性的改革举措，只有「做大做强」、「国进民退」，以至国企今天变成阻挡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从经济「旧常态」向「新常态」转变的一个最大障碍，成为「政府主导、投资拉动、粗放数量扩张」的「旧常态」经济增长方式的「主力军」。上届执政高层并非没有推进国企改革的意志和打算，但是他们屡次遇险半途而废，让「国企改革」这块「硬骨头」变得更加无人敢啃。

新一届中共高层决意啃国企改革这块「硬骨头」，在十八届三中全会上专门对此作了部署。去年国资委在「中央国企」启动了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试点、混合所有制试点、规范董事会制度试点以及纪检工作试点等「四项改革」试点，「国企管理人员薪酬制度改革」也按预定方案实施。为推动国企深改进程，去年下半年，国务院成立由副总理马凯牵头的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人员构成涉及国资委、发改委、工信部、财政部、人社部、人民银行、证监会、银监会等多个部门，重点就是统筹研究、协调解决国企改革中的重大问题、难点问题。国企深改的顶层方案经过数轮讨论和修改，各方已基本达成共识，有望在全国两会后出台，具体将会以「1+N」形式出台，即一个主文档、N个配套文件。

总之，被称为「难啃的硬骨头」的国企改革正在进展，似乎并非想象中困难。但参与中央深改组工作的人士指出，其实现在新一届中共高层在国企改革问题上，又已走到以前所走到过的那种境地，又遇到与当年所遇到的那些极为相似的问题，大致是：一是国企改革看上去好像「有序展开」，其实是作为顶层设计的「国家版」国企改革总体方案迄今为止也尚未出台，也就是说，中共领导人所要求的国企深改的「任务书、路线图」并未制定完成，这项重大改革所涉及的利益方众多，谁都在现行体制中享有特殊利益，谁都不想在改革中成为利益受损方，要达成妥协很不容易。据说影响「国家版」国企深改总体方案出台的一大问题，是一些具有强势地位的利益相关方，对三中全会改革决议中关于「国有资产管理从直接管企业转向以管资本为主」的论述存在很大认识分歧，认为这会导致「丧失党对经济工作领导的经济基础」，「削弱公有制的主体地位」等等，各方在此问题上不能达到共识和一致。所以，在没有「国企深改总体方案」和存在种种分歧的情况下，现在进行的一些国企改革，也就大都是一些部门和地方的「自选」动作，这些动作都不触及国企问题的要害和根本。

二是国企改革的最大阻力并不在于效率、管理、技术、经营范围等等这些方面，而是这样相互联系的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官办官管官用，名为「全民所有制」，但国企至今都未做到「利润百分之百上交国家财政」，更不用说「利润百分之百归于全民」了。另一个问题，是头顶「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公有制」的红帽子，享有「主体地位」的政治特权，拥有「发挥主导作用」的强大资源垄断实力，是破坏和干扰「市场在资源分配上起决定作用」、推起「国进民退」狂潮、屡屡造成「市场失灵」的最大祸首。

这两大问题，构成一个制度性的整体，是国企存在的所有问题的根子，也是阻挡国企改革前行并推向深入的大障碍，它们就堵在那里，就是不敢碰不敢破。要碰要破就要承担「犯颠覆性错误」的风险，也要有具备担当这种风险的能力。

高层决意推动新一轮改革

在业已启动的「全面深化改革」的各个领域，国企改革的上述状况和问题具有相当的普遍性。为中共决策层提供建言的人士认为，迄今为止，执政党历史上成功的改革只有一次，就是1980年代的那一轮改革。那次改革成功的关键因素有两个：一个是执政党从前苏联那里全盘接收的意识形态体系完全破产；第二个是执政党承袭自前苏联的那一整套的官僚专制集权的政治体制受文革冲击处于削弱瓦解之中。而在1990年代之后，中国改革愈益变调扭曲并走向停滞，市场经济演变为「权贵资本主义」，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久未见功，社会公平正义跌落等等，都与这个未予深刻变革的高度集权的官僚政治体制有着直接关系。

当今新一代中共领导人决意推动新一轮改革，需要超越前人，进行大胆突破，开启属于自己执政特征的「原创型」的政治时代。对新一代领导人来说，前人的政治遗产可以接受和利用，但决不可追寻和仿照，只有对其有大突破，才能脱胎换骨破茧而出，以新型的意识形态和政治体制将新一轮改革领向成功，真正实现中国文明的大复兴大飞跃！

执政党内的有识之士指出，当下全面深化改革的任务重，既得利益集团和官僚体系的懒政、怠政及恶性对改革产生的阻力大，经济下行压力对改革进程造成的冲击强，而民族地区的分裂活动和周边一些国家对中国领土完整的挑战增多。所有这些都对中共高层的执政带来严峻考验。在这种情况下，执政高层特别要注意的一个执政环节，就是处理好与美、俄等大国的外交关系。外部环境的好坏可以直接影响和左右中国新一轮改革的成败，决不可掉以轻心。一个积极迹象是，执政高层正悄悄调整与两个大国的姿态和关系，与美国的关系再次升温加热，相互间的互动增加，并带动了国内某些政策行为的相应转变，官民间关系缓和；今年中共领导人的访美事宜也在加紧安排，执政高层力求在这次访美中安排进更多加强双方关系的内容及项目。一位外交界人士引用高层人士的话说：「邓小平当年说过，跟美国走的国家都富了。现在中国还是发展中国家，没跨过『跟着走』的阶段，『本钱』和实力不够，不能硬充老大。」